“这么多年,总算遇到了个识货的。”有着凌御风面貌的那人并未反驳什么,好像就已承认自己是沈杨口中那个史小天了般。
他虽承认,沈杨却又迟疑起来。
“你不否认自己是鬼门史小天”
“为什么要否认”史小天摊手。“很多东西,纵你说尽千般,不相信的依然不相信。所以你说我是史小天,那我便是史小天。当然,我更希望你当我是凌御风,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就还是朋友。”
“那若不是朋友呢”沈杨问。
“不是朋友,也可去做两不相识的路人。只要你不涉我事,我便不会涉你事。”
沈杨微微摇头。
“可你不只偷了别人的名号模样,现竟是连别人兵器也给一块偷了来。不巧的是,和这些有关的那个人,恰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说我能任凭一个陌生人顶着他的名声模样,拿着他的剑,在这江湖为非作歹却视而不见”
沈杨言毕,史小天也是摇头。
“你怎么就不能换个思路去想问题呢我有大梁公子,也有凌御风的模样,那在天下人眼中,我若不是凌御风,谁又能是”
“假的东西,总可以除去,而偷别人的东西,也总有归还那天。说到底就是,假的真不了,真的也是假不了。”
两人说话不断时,围观众人也是静静地听着。初时还能听懂他们说什么,到得后来,却是越听越糊涂,所以就有热心人开口。
“这位小哥,你们先前认识”
一人开口后,另一人也是紧接着道:“不管你们是有冤还是有仇,但都不兴寻人开心的。这京师城中最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寻人开心。”
“我们都已围在这里,且说了许多得罪人的话,此时若变,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我只问一句,此人手中的长剑,是否真为偷盗而来若真是偷,那我们便给你主持公道,让他尽快归还于你;但若不是,你也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他们吵着嚷着,史小天也笑着。
“你看出来了吗,他们这么着急的目的”
“除却浑身正义外,我还真没看出来什么。”
“难道是这江湖一直都高估你了还是说你真就只如自己名号般,不过一只好管闲事的老鼠,至于其他,你却连那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那你倒是告诉我,这些父老乡亲着急若此的理由,是什么”
人群又静,显然他们都想听听这人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可在史小天话后,他们却是忍无可忍,一个个直欲寻枪拿棒,甚或捏着两只拳头就要冲将上来。
史小天言:“他们不过是怕这把价值万两的古剑,不声不息间就继续被我带走。若是这样,你刚许诺的那诸多银两,他们又从何去取说到底,这自谓高人一等的京师百姓,也就一些唯利是图的宵小。我敢保证,若我说你身上有件来路不正且价值十万两的珍宝,他们也会像对我一样的对你。”
“这位公子,”怒极之后,其人竟是变得礼貌文雅起来。“仅凭公子今日对我京师百姓的千般侮辱,公子便是不能一句交代都没有的离开。我等京师百姓和寻常乡野之人不同,我等最是讲理。所以公子但凡能说清如此看轻京师城的缘由,我等便不再来难为公子。”
“这就是你们所讲之理”史小天手指那些执凳拿棒者,也不去真正搭理方才言语那人,再转而向沈杨道,“常年混迹于各种底层人物之间,你应最是清楚他们对你我这样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你若不想他们死,你该知道,现在的我,已是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束缚的了。这里许多人都是你给聚集起来的,所以真到动手时,你既没时间精力,也没能力去救这么多人。当然,你若真是想借我手灭灭这京城百姓的威风,那就该是自当别论了。”
“好小子,现已管不上你是江湖人还是普通人,口出狂言如此,若不让你见识见识我京城百姓的厉害,那我便是白来世间走一遭。”
“此言不差,我还真就不信说你能够杀光所有京城人。”
……
群情激愤中,终是有人忍不住地出了手。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做,沈杨马杰及裹在黑衣中的史小天三人都未改变过表情。不仅如此,当那许多人手指棍棒板凳地扑将上来时,史小天脸上还不加掩饰地现出了一个嗜血的笑。毫无疑问,若是无人相阻,他定会拔剑杀光所有向他冲来的人。无人知他为何会这般憎恶京师,也无人知他为何就想杀光所有京师城里的人。正也为他的坚持,他们才会将本已拿出计划外的京师重新纳入计划之中。
他说:“做了这么久的事,你们没问我条件,我也没提过要求。现在我就告诉你们,别的不为,我就只想去那京城走一遭,像在其他地方一样的好好走一遭。我要让他们明白,京城并不会因为谁的存在而变得高人一等,因为我能在别处做的,在这京师城中,我也能做。”
让他在这大闹一遭,是许多人共同商量之后的结果。而当众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时,也就一齐做了这个机会和危险并存的选择。他们都是一帮疯子,一帮不怕得罪人也不怕死的疯子。甚或者说,他们一路行来,都是在得罪某些人。不过这次得罪的,却是足以让整个江湖真正覆灭重生的人物——大人物。
史小天不怕闹也不会怕会杀人,但他不怕的东西,却是始终有人在顾忌。
所以那群人尚未行至史小天身边,一把长约六寸飞镖便是“叮叮叮”地钉在众人身前。飞镖去得极快,所选位置也是刚刚好,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深深扎进石块与石块相连的缝隙之中。
马杰一把甩出的飞镖不多,但也足有十五把。十五把飞镖散开之后,就成圆形的将诸多百姓拦阻在外。圆中只剩下五人,也是本该剩下的五人。
“诸位,”沈杨抱拳躬身。“诸位能帮小可拦他一拦,便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我知诸位皆是有勇之人,绝不会因他的只言片语就丢了胆气。但无论如何,江湖事就该交由江湖人来解决。还请诸位能速速离去,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沈杨说得诚恳,但落某些人耳中,诚恳也都变成了欺骗。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让我们甘受其辱不成”
“诸位放心,你们所受诋毁,我定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所以公子此前大喊,也不过是为了利用我们这些寻常百姓”
“非是利用!”沈杨摇头。“实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还请诸位多多见谅才是。”
“权宜之计”有人冷笑。“公子方也说了,江湖事就该交由江湖人解决。且观此人模样,早早便对我们起了杀心。公子可曾想过,或只因为你的一个权宜之计,便会让我等丧命于此。所以公子这话,未免说得太轻了些,将我等性命,未免也看得太轻了些。”
沈杨无言,一向自认口才很不错的他,现在竟是连话都说不出口。他觉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一件因为说错话而引发的错事。而当他显无言时,史小天却是给出了解决办法,且是两条。
“堂堂抓鼠狗沈杨沈大侠也会有不能解决的事”
“不能解决的事很多,当下不就有两件”
“其中某一件,我也想不出到底该怎样才能帮到你,但就当下这件,我却可以给你提出两个建议。”
“愿闻其详!”
“其一,真就立马拿了我这柄剑去换万两白银,然后依你此前所许那般付与他们相应的报酬。当然,在你做此选择时,也该考虑考虑或可发生的两件事。其一是你能不能拿到这柄剑,其二嘛,便是这剑能不能卖出万两白银的天价。”
沈杨皱眉,这确实是两个很值考虑的事情。
“那你再说说第二个建议。”
“相比第一个,第二个无疑会简单得多。因我始终相信世间不存在那种生来便不怕死的人物。他们不怕,仅是因为所闻所见还未达到他们的心理极限。所以你若真想让他们快快离开,只需和我联手。不消片刻,他们就会尽散于前。甚至都不需要你动手,就这些腐泥烂草一样的东西,只用我长剑一挥,便能尽斩于前。”
“你和他们有仇”
沈杨问出了自己一直疑心的问题,可他尚未得到回答,早已忍无可忍的京城百姓便是无视一切的冲了上来。
“今天就该让你知道知道,这京城,非是你想撒野就能撒野的地方。”
“诸位只管上前拼杀,打伤打死不论,我上面有人!”
“有人”
冲将上来的百姓本是极多,史小天正在犹豫该从何处下手时,那有人的声音便是传来。嘴角掀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双脚一蹬,他就直直冲向了那人。不,他不是一个人,因在冲出的瞬间,始终站在他身边不言不语的黑衣人也是如影随形般的紧跟而上,两人距离,竟是连个外人都插不下去。
史小天出,马杰袖中短箭也是紧跟而出。但因史小天身在人群之中,为免误伤他人,马杰只能觑着空隙的放些冷箭。而当他想一窜而上,居高临下去参与战斗时,未曾跟在史小天身边的另一黑衣人也是直直迎上了他。
说来沈杨速度要比史小天快上不少,且两人距离相似。所以史小天的长剑未到,沈杨已是一脚将那高叫之人踹翻在地。正欲挥爪迎上史小天的剑,一把短刀却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不得已下,他只能转身应对。而仅这一刻的时间,那被沈杨踹翻在地的家伙也是暴露史小天剑下。
长剑下挥,中途却是又被一根如婴儿手臂般粗细的木棍拦阻片刻。木棍被齐削而断,史小天也笑出了声。
“好好好,既都不想活了,那便让我送你们一程。”
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之后,也是被史小天倒握剑柄。再冲而出,便是再听不到许多人吵嚷叫嚣的声音。
“二十年前,你们不让我进这座城,二十后,我进了,且将带给你们我之前所经历过的那种噩梦。”史小天边杀边说,滚热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时,他也露出了在热水中沐浴的表情。“要做老百姓,你们便该去做真真正正的老百姓。你们不是,因为生在城中,你们就排斥和瞧不起所有城外的人。你们眼中的他们是只能吃糠咽菜的废物,正如现在的你们在我眼里,不,甚连吃糠咽菜也不如。相比别人,你们自觉高贵,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一直高贵的人,今天的你如何待他们,不久的将来,他们也会如何来待你。道理很简单,可是你们想不通。可,既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那就永远都不要想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地狱会有,仅是不知你们还能不能抢过那些吃糠咽菜的泥腿子。”
沈杨着急,马杰也着急,他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遭人屠杀而无所作为。
他们只能无所作为。
沈杨虽能暂时摆脱那把短刀的袭扰,怎奈史小天根本就无和他相接相触的打算。街上人很多,他又何必执着于当下一隅。所以沈杨未至,他又极速窜了开去,继续开展自己向往已久的屠杀之旅。
马杰的飞镖等物虽能隔空远射,但因那两把长仅一尺八寸,宽不及六寸的双叉侵扰下,他也只能时不时就打出一镖去阻住史小天刺下的长剑。
“走,都走!”
沈杨怒极而喝。其实不用他喊,街上那些本还信心满满的人们已在史小天那满是鲜血的剑下颤栗了。而对大多数的人来说,颤栗之后最本能的选择,便是远离那让自己颤栗的东西。
他们在逃,没命地逃。直至身后再听不到喊叫哭号,直至又走进了慢行如常的人群,他们方敢停下来喘一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