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方向气数已尽，可以放弃了。”

正在做实验的李三殊手一抖，脑中一阵轰鸣，他茫然地望向导师，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三殊啊，这个方向已经被其他人验证了，从根本上就错了，做不出来的，我们就不要再耗下去了。你现在已经博士三年级了，还有两年就要毕业了，跟你同期的博士有的已经发了六篇论文了，你却连一篇都没有。我都替你着急啊，你说说你该怎么毕业呢？”

耳鸣渐渐消散，李三殊这才听明白导师的意思，不由苦笑起来：“刘老师，当初是您让我做这个方向的……”

还一做就做了两年的时间，最后却发现这个方向完蛋了，全华夏还有比他更悲催的博士么？

刘老师老脸一红，连忙咳了两声：“科研总有那么一两次会马失前蹄嘛，不用介怀。我这儿有个有望拿诺贝尔奖的方向，你要不要做做看？”

说完，他期待地望着李三殊，俨然一个理财推销员忽悠血本无归的顾客：“这次亏了没事，胜负乃兵家常事嘛，我再给你介绍一个高回报项目，一个星期之内准能连本带利地赚回来！”

李三殊嘴角一抽，笑容更苦涩了，他还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刘老师也是这么说的，然后把他带入了一个无底的深坑。

他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让熬夜过度的麻木大脑清醒了几分：“谢谢刘老师的好意，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

只有两年时间了，现在换方向还来得及吗？他看了看实验台，这两年的时间，他已经把这个方向吃透了，里面所有的细节他都了如指掌。只有一个关键问题，他怎么也解决不了，其他同行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才会放弃吧。

但是换种思路，如果他把这个关键问题解决了，是不是就会成为这个领域的大牛？或许还能发篇Nature或Science，甚至得个诺奖什么的。

“那好，你想明白了来找我。”

李三殊回到位置上喝了一口水，大脑乱糟糟的。幸好他这两年还做了一台仪器，也不算什么成果也没有。

他翻了翻手机，突然看到了一通未接电话，还是有意购买他那台仪器的研究所打来的。

不会是仪器又出现什么问题了吧？这台仪器已经被研究所试用了一年，李三殊也根据他们的要求改进了将近30次，相关负责人也明确地表达了购买意向，双方约定这周五签合同。

他立刻回拨了过去，脑中模拟了一下仪器可能出现的问题。

“小李啊，是这么回事，所里的领导最后还是决定购买米国尼可公司的仪器了，你过来把你的仪器带走吧……”

李三殊只觉得晴天霹雳，让他猝不及防。

他艰涩地开口：“……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周五就签合同吗？怎么突然……”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毕竟是几十万的仪器，我们必须得谨慎一些。所长对你们的仪器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没有经过权威机构的认证。而且尼可公司最近在促销……”

李三殊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所之前一直想买尼可的仪器，可惜经费差一些。而李三殊做的这台仪器价格却不到尼可的一半。

于是，他们找到李三殊，提出了先试用再购买的要求。谁知这一试用就免费用了一年，还把李三殊当成免费劳动力，不断地帮他们升级产品。

现在终于等到了尼可降价促销，刚好经费够买了，于是就毫不犹豫地踢走了李三殊。

李三殊只觉得自己脑门上写了“傻冒”两个字。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火，去研究所拿走了仪器。

“等等。”

叫住他的是尼可公司的工程师。

“我们公司有意收购这台仪器的专利技术，能谈谈吗？”

“你们出多少钱？”

“10万。”

李三殊气笑了。他很清楚这台仪器的专利价值，指标完全不输给尼可的最新产品，甚至有两项实现了超越，最重要的是成本比尼可的方案低了不少。这样的技术，不说几百万，一百万是值的。况且，他还真舍不得卖。

“抱歉。”他转身就走。

“你会回来的。”尼可工程师弯了弯唇角，等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恐怕一万都会卖吧，他拭目以待。

李三殊连着给几个有意购买并且已经试用了的单位打了电话，无一不被告知，他们已经准备买尼可的仪器了。

看来尼可跟他刚上了。李三殊长叹一声，没想到他也遇上了这种套路。

这是大公司惯用的伎俩，先降价抢客户，让成本比大公司高的小公司卖不出产品，活活被拖死，再低价收购技术，最后垄断市场，想怎么涨价就怎么涨。当初无数个怀着雄心壮志，致力做我国核心技术的高科技小公司都被这一招给拖死了。

很多行业宁愿买大公司现成的产品，也不愿意自己研发，就是因为核心技术的研发周期太长，最后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比得上大公司的，很有可能没人买。还容易被大公司群殴，按在地上摩擦。

李三殊将仪器放好，准备趴在桌子上先睡一会儿。

“三殊，还没下班啊？”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三殊睁眼看去，只见自己的大学室友徐小胖正站在门口，伸进来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小胖，你怎么来了？”李三殊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我来请你吃饭呀，走，上次你帮我那忙我还没谢你呢。”徐小胖笑眯眯地拉住了李三殊的手。

“那行，我早就盼着你这顿饭了。”李三殊见到昔日好友心情好了不少，当下也不矫情，关了实验室的门就跟徐小胖往外走去。

徐小胖看着比前两年圆润了不少，目光炯炯，应该过得不错。

“小胖，你办的那个厂怎么样了？”

“多亏你帮我改进技术，这两年赚了不少！我要好好感谢你。”

说着，徐小胖给李三殊塞了一沓钱，看那厚度至少有两万。

李三殊没收，他忧心忡忡道：“小胖，你还是不要再做盗版了吧，虽然赚钱，但我真怕我哪天在新闻上看到你。”

徐小胖哈哈一笑：“放心，我已经把正版的给收购了，以后我就是正版啦！”

“什么？盗版还能收购正版？”李三殊目瞪口呆。

“是啊！自从你帮我改进技术以后，我们厂生产的东西质量好了很多，成本也降低了。我这不是担心正版质量不行，影响我们销量么？所以就把正版给收购了。”

说着，徐小胖把钱塞到了李三殊怀里：“我知道读博很苦，也很穷，这点钱你一定要收下！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李三殊只得收下了钱。奇异的是，有了钱，李三殊那惶惶不安的心也安定了很多。

李三殊听着徐小胖讲述这两年的经历，看着他手机中妻儿的照片，在为徐小胖高兴的同时，鼻子有点发酸。

在他这个年纪，他的同龄人绝大多数都有家有娃了，混得好的都有车有房了。

而他呢，八年前他上大学的时候一无所有，八年后，他依然一无所有。

不同的是，八年前，他有青春，有健康，胸怀壮志，誓要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八年后，他没有青春，健康受损，梦想依旧遥不可及，他却只想找份工作满足温饱。

“三殊，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读博不顺利的话，就来我的厂上班吧，我一定不会亏待你！包吃包住，年薪20万我还是可以给你开的。”

徐小胖担忧地望着李三殊，后者对他微微一笑。

“那谢谢你啦，没想到我还没毕业，就拿到了一个offer。”

“谢啥，有你这个博士在，我还梦想着我们厂能成为华威那样的大公司呢！”

告别徐小胖后，李三殊一个人坐在实验楼后面的长条椅上发呆，一直坐到了大半夜。

突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电子垃圾回收桶中有一丝不寻常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