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血缘的亲情,确实脆弱。
聚起来不易,而要说散,一阵风吹过,或许就散了。
范雨将梅霖搂在怀中,右手手指探进她的发根,轻轻地挠着。
他只觉得自己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出来,来安慰梅霖,可是一下子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说什么。
梅霖亲情上的缺失,只好让他用爱情来弥补了,道理,范雨讲不出来,也讲不清楚,但是决心,他倒是可以向梅霖表的。
他将自己的脸贴在梅霖的脸上,温柔地对她说:“你放心,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决心挺大。
说的不错。
希望他能一辈子记住这句话。
梅霖抬起头,望着一脸认真的范雨,很感动,她搂着范雨的脖子,在他的嘴巴上亲了一下:“我们家,我奶奶对我最好,每一次我回村子的时候,我奶奶总是从她的瓶瓶罐罐里翻一些好吃的给我……对了,咱们开店的钱,还有一半是奶奶的呢!”
“哦?”范雨看着梅霖,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的,奶奶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梅霖看出了他的疑惑:“有一次,我去看我奶奶,她那时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奶奶给了我一个存折,一对手镯,她嘱咐我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对了,还有两块银元,加一个银币,我把它们藏在家里了,改天拿到咱们租的这个房子来,我还要拿一些衣服。”
梅霖补了一句:“奶奶的钱加上我攒的钱,开这个小店不但足够,还有富余。”
第二天,梅霖果然拎了一只大箱子来了,她把那两块银元递给范雨,范雨放在唇边用力一吹,然后迅速放在耳朵上。
“怎么不叫?梅霖!”
“叫什么?”
“大洋不是用力吹一下,然后马上放在耳朵上,就能听见嗡嗡嗡叫的吗?叫了,才是真的。”
梅霖不懂:“那你吹一下另一个试试?”
“呼!”范雨鼓着腮帮子试了试,摇摇头。
“不叫,这个也不叫!你来试试,梅霖。”
范雨都吹不叫,梅霖更白搭,她摇了摇头:“不叫,没声音。”
“那可能是假的。”范雨把银元扔回箱子,又拿起那枚银币,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只见那枚银币中间,似乎是孙中山大总统,但又似蒋委员长的戎装头像,周边带着民国十七年字样的一排小字。
范云掂了掂:“这个应该是真的,就是小了点,才五毛钱!”
他说得一本正经,似乎他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似的。
范云又拾起那一对镯子,合欢花的花纹,黄色镯身。
“可惜了这个,这么好的做工,可惜这对镯子是铜的,如果是一对金的,那可值老了钱了。”
范雨说的。
管它真的假的,这是奶奶留给梅霖的,好好收着就是了,又不靠它们去变现。
再说了,范雨的鉴定眼光,也实在让人值得怀疑。
但他选铺子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他选的这个铺子,很好。
这间临街的铺子虽然很小,但是,它后面有一个小小院不说,还有和前面店面一样大的一间房,最关键,院里有个不到两平米的厕所。
这个厕所太重要了,这样,梅霖就不用绕上一圈,走到旁边的中医院里去上那儿的公共厕所了。
还可以在里面洗澡,虽然空间极其狭窄,但是,能洗。
前面开店,后面吃饭睡觉,可以洗衣服,洗澡,虽然窝不大,又是租来的,但是,它可是梅霖为了摆脱那个已经让她没有什么好感的家,从此独立生活,迈出的第一步,这一步,太重要了!
走好了,大风大浪从此亦不惧。
倘若走不好,不但会被奚落耻笑,还会严重打击她的信心。
所以,当梅霖看到兴致勃勃的范雨,指着这个小店与小院与她畅谈未来时,她回应范雨的,理所当然就是热烈的拥抱与亲吻了。
范雨的兴致就是她的信心。
范雨两手扶着她的胯,做贼一样看着店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怕什么。
就是要让别人看到,看到我们的爱情,我姗姗来迟却终已来到的幸福——梅霖心中十分骄傲。
这骄傲,全是范雨给的。
梅霖将脸埋在范雨年轻火热的胸膛里,她的手紧紧搂着范雨的腰,手指头一下一下抠着范雨背后的扣子,仿佛想要把从前她命中的那些坏运气统统抠掉。
梅霖觉得,自己长到这么大,从未像今天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不!
爱过一个人!
“老板,剪头发。”
来人了,梅霖脸红红的,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地推开了范雨。
她拿起围裙,准备给客人围上。
“不,我让他剪!”那个客人一指范雨。
梅霖看看一脸严肃认真的客人,再看看颇有三分尴尬的范雨,咯咯咯笑起来:“他是我的徒弟,才刚跟我学理发的,刚开始学!”
那个客人一脸半信半疑,他仰脸看看范雨:“是么?”
范雨尬笑着点点头。
待梅霖帮那个客人剪完头发,看他走出店门后,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学着那个客人严肃认真的样子,指着那个客人的后背,绷着脸对范雨道:“不!我让他剪!”
说完,她再也绷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范雨怪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也跟着她笑了。
…………………………
范云离开了理发店,看到前面一家卖服装的小店门口,挂在架子上如同万国旗一样的围巾、丝巾,怔了一下。
他觉得其中有一条,似乎在哪见过。
想了想。
哦!
范云想起了吃铁板烧时,看到李阳的脖子里系着一条挺好看的丝巾,大红大蓝红蓝相间的花色,也不知道是谁送给她的,还是她自己买的。
跟架子上这条挺像。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蔚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如莲花般绽放。
范云突然觉得鼻子一阵发痒,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啊嚏!
肯定有人在想他。
一定是唐若。
不过,此刻唐若有没有想她,有待当面对质,此时,倒是有一个人正在白话他。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阳。
李阳正坐在沙发上,跟她老妈尚文洁咭咭呱呱说个不停。
“老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对范云那么冷淡啊?他跟李希刚是战友,铁哥们,你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呢?他得罪你了吗?”李阳像个连珠炮一样,向她老妈尚文洁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李阳的问题,也是李希刚与范云的问题。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尚文洁没有理女儿,她把手中的电视机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扔,转身去了卧室。
“哎!妈,你不看电视了?”李阳喊道。
“不看了,我躺一会,小睡一会儿。”尚文洁用关门声回答了女儿。
尚文洁把枕头往后面放一放,靠在床头上,她半躺在那里,双眼微闭。
她的身体闲下来了,可是,她的脑子却没闲下来,并且,因为女儿提起了范云,而引发的另一桩往事,一个人的影子,随着她的回忆,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一个与范云面貌十分相似的人。
那个人叫范林松。
如果以这个叫做范林松的名字为旁白,在尚文洁飞速倒带的往中选择一个节点的话,无疑就是二十一年前的某个夜晚。
如果再顺着那个夜班的一个电话进行梳理的话,一条不堪往事的脉络就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尚文洁回想着往事,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床单,多年前的一幕幕往事,重新浮现眼前。
那是她跟希刚与李阳的爸爸,李纪富订婚后,结婚前的一个夏夜。
那时,李纪富还在桂北林场的护林队里上班。
那一晚。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
外面山风呼啸。
护林队的小木屋里。
灯光闪烁。
白天跟着李纪富上山的尚文洁,正在灯光下躺在床上,羞涩地闭着双眼,李纪富已经将她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了一件粉色内衣和同样粉色的内裤。
而他,一身的腱子肉,让她害羞的不敢睁眼去看。
小屋里,弥漫着一股蚊香与另一种香味掺合在一起让人心跳的气息。
李纪富跪在床上,俯身下去。轻轻低下头来,在尚文洁的脖子上吻了一下。
“喔!”
她的双眼闭得更紧了。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惊起了已做好准备的李纪富和尚文洁。
他赶紧跳到地上。
“喂……啊?……好的,是不是蒋家坪那里……好的,我马上去。”
尚文洁睁开了双眼:“怎么了?”
“蒋家坪那里有人偷树,我得赶紧去。”李纪富一边回答尚文洁的问话,一边飞快地穿好了裤子。
“那你要去多久啊?”尚文洁睁着大眼睛道。
“个把两个小时吧,应该没什么大事,估计也就是蒋家坪或者附斥村子的一两个小毛贼在偷树!”
李纪富飞快地穿好上衣,回身坐在床沿上,弯腰穿鞋。
尚文洁柔软滑腻的手指从他的腰间的衣襟底部插了进去,摸到了他棱角分明的腹肌……
李纪富轻叹一声,长吁了一口气,回身在尚文洁的唇上重重的亲了一下:“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纪富提起一杆步枪,检查了一下枪机,弹药,拉开房门,出去了。
临出去前,回身对尚文洁笑了笑:“关好门,等我回来。”
李纪富一边说,一边迈着急促的脚步走远了。
尚文洁从床上跳了下来,从里面插上了门,然后,又躺在了床上。
她没有穿衣服,就那样,穿着三点式的内衣在床上平躺着,躺了一下,顺手拉了床上那条薄毯子搭在身上。
青春驿动而燥热的身体。
不过。
山风呼啸中的夏夜,却还真有点凉呢!
过了一会,门外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开门,开门。”
尚文洁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飞快下地,拉开了门闩。
她高兴地想:亲爱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惜不是他。
门口。
站着一个手持步枪,穿着护林员衣服的男人,但不是李纪富。
而是李纪富下面一个护林点里的另一个护林员——范林松……
尚文洁想着往事,痛苦的一闭眼。
心中默叹一声:当时,自己为什么不穿好衣服?为什么不多问几句是谁然后再开门?为什么自己不拼死挣扎不拼死反抗跟他拼了?
是啊!
当时,范林松看见了全身只穿着三点式内衣,接近一丝不挂的尚文洁,先是愣了一下。
他甚至还挤出了一个笑脸问尚文洁:“李纪富呢?”
“他已经去蒋家坪了……”此时的尚文洁也意识到了自己暴露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的身体。
她赶紧转身去拿衣服。
晚了!
此时的范林松,盯着尚文洁几乎赤裸的身体,双眼都看直了,他脸上的肌肉甚至因为抽搐,而变得有几分狰狞。
范林松飞速地将手中的枪扔到了门后,关门,插闩。
他从后面猛地抱住了尚文洁,将她一下子扑倒在了床上……
他扯掉了李纪富刚给尚文洁买了不久的粉色内衣……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人变成了兽。
一切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尚文洁披头散发,满眼是泪,声音嘶哑。
她颤栗着,蜷缩在床角,看上去,就像一只无助的羔羊。
此时。
即使范林松跪在尚文洁的脚下,将自己连扇二十多个嘴巴,半边脸都打肿了,又如何?
即使现在李纪富回来,一枪将范林松崩了,又如何?
抓了范林松坐大牢又如何?
尚文洁扯过毛毯护着自己赤裸的胸口,艰难地指指门口:“你走吧……你不用再打自己了,也不用再保证了,我不会告诉李纪富的。”
是的。
她不会的,她马上就要跟李纪富结婚了,这个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李纪富,对她,对李纪富,甚至包括范林松又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李纪富知道了,还会要她吗?
即使要她。
难道,真有必要传出去,让别人从此戳她和李纪富的脊梁骨一辈子吗?
难道要让李纪富每每想起这件事,就跟心中扎了一根刺一样吗?
难道要让她从此在别人的有色眼镜下,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
不!
打碎了牙,今天她也只能咽进肚子里了,不仅要咽进肚子里,她还要在范林松走了之后,整理好这间小屋里的一切,不能被李纪富看出一点点蛛丝马迹。
作孽的是范林松,可不是李纪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