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曲山,吴家。
一身月白长袍的吴青面无表情的翻看着手中的《十色》,不置一词。
送来此书的吴家修士王磊正小意的站在门口,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翻动着《十色》的修长手指上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主人的心绪。
“哪儿来的?”冰冷的声音响起。
少主自是不会想听从黑市上买来的这种废话,王磊犹豫着答道:“还未查明,传言此书第一期是袁齐专门……”为您定制的。
王磊的声音越来越小。
此时的他已经恨死了给自己安排这个任务的上官。
“有多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咱们平江城就有近五万册,加上中洲与云洲,估计不会少于三十万册……”王磊偷偷瞄着少主俊美至极的脸上泛起的寒霜,心中无比忐忑。
蓝色的火焰自青筋暴起的手上烧起,《十色》很快化成了一片灰烬。
一双清澈的眼睛对上了王磊局促的眼神。“还有事?”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
“没,没事,属下告退。”王磊话未说完,人已退至门外,心中忍不住腹诽起来:少主您总是这样惜字如金,我哪知道您什么时候想让我走啊……
吴青默默的走向门口的青狮石像,轻轻挥了挥衣袖。
青狮顷刻间化作了一座青石台阵法。
吴青从手上的青玉扳指中取出一枚灵石,停顿了片刻,又将灵石重新放入了青玉扳指。他盘坐在青石台上,用力吸纳了一口天地元气,青石台上形成了一片天地元气的漩涡,吴青从阵法中消失。
……
看着院中的阵法亮起,吴家家主吴越有些不合时宜的开心。
吴青这孩子从小性子冷清,沉默寡言,与家中的兄弟姐妹们十分疏离,只有面对自己与妻子时才会展现出一些属于家人的温情。
吴越回想起这孩子生下来便展现出异于常人的修行天赋与智慧,六岁便被老祖选中,更名为吴青,可也是从那时起,这孩子就向吴家的守阵人吴风老祖提出将自己的居所迁至了杳无人烟的山北,长年独自修行,哪怕是身为父亲的自己一年也见不到他一两面。
而今出了这狗屁倒灶的《十色》一事,他终于来寻自己了。
吴越飞速的使用传音玉牌通知妻子,随后又快速的用双手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襟。
一阵清风拂过,妻子在自己身旁站定,轻轻捋着鬓边的碎发。
吴青亦从阵法中走了出来。
看到父亲母亲竟齐齐站在阵法旁,吴青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恭敬的向父亲母亲分别行礼。
对于此事,吴越夫妇二人仿佛早已习惯,并不去扶吴青,而是带着一丝宠溺与无奈的站在原地受礼。
待吴青行过礼,吴越拿出一张信笺递给吴青道:今日刚到的袁家谢老太君亲的亲笔书信,算时间应当是事情刚刚发生就写好寄了过来。
吴青接过信笺,信中那谢老太君直言自己的孙儿袁齐行事放浪,袁家对于发生此事真的十分抱歉,但袁家对于《十色》一事事先毫不知情,此事既已发生,袁家愿意将犯错的袁齐交与吴家处置,或是略等些时日,袁家也会给吴家一个满意的答复云云。
吴青看的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眉头微皱,嘴角露出一抹讽意,冷笑道:“看来传闻袁家谢老太君偏心外孙竟是真的,这是迫不及待想要借我们的手除掉袁齐了?”
吴越见吴青瞬间品出其中味道,点头道:“袁家那小子行事放荡,如今袁家谢老太君已经明确告知了我们她的态度,巴不得我直接打上门去,把她的好孙子抓来收拾个半死,让袁齐从此在袁家颜面全无。”
“袁齐是袁家老太君的亲孙子,就算真的不喜欢,为何非要做的这么绝?”吴青实在无法理解。
吕新秋摇头叹道:“那袁家的谢老太君何止是不喜欢袁齐,怕是都恨得牙痒痒呢,在她眼里,袁齐就是她亲外孙谢煌入主袁家的绊脚石,恨不得早早除了给那谢煌腾位置呢。”
吴青更加困惑了:“听闻那谢煌也是袁家骨血,谢老太君若真不愿袁齐将来做袁家家主,直接将谢煌指定为袁家少主不就得了?”
见吴青难得来了兴趣,吕新秋将吴青拉到茶几旁,三人落座,吕新秋说道:“这便要牵扯起好几桩旧事了。”
吕新秋饮了口茶,缓缓道:“袁家同我们一样,是传承了数万年的四大世家之一,是这元天大陆的一流势力,三百七十年前的谢家,不过是元天大陆的三流势力而已,你就不好奇为何三百七十年前袁家上一代家主袁佶为何会愿意与谢家联姻吗?”
吴青对于外面的事本就知之不多,更何况这种三百七十年前的旧事,便直接摇头。
吕新秋道:“三百七十年前袁佶的妻子薨逝,我们修道之人得子本就不易,二人结为道侣不过百年,且当时袁佶已经是八百岁高龄,因此二人并未生出一儿半女。妻子薨逝后,袁佶本已打算按照惯例,从家中旁支挑选一天赋高的子弟加以培养,成为下一任家主,不料谢家却自荐枕席,愿以年方三十的谢家千年来最有天赋的修道天才谢紫尘嫁与袁佶,并将族中全部六个年轻侄女作为谢紫尘的陪嫁媵侍,一同为袁家开枝散叶。”
“这谢家攀高枝儿的心,实在是路人皆知,修行者之间结为道侣,本就是求一个一心一意,一生相伴,哪怕是小门小户,都不会愿意做出这样嫁一送六,有失家族脸面的事,可好歹也算传承数千年的谢家,偏偏就做了,那袁佶,偏偏也就同意了。当时此事沦为坊间笑谈,人人都戏言袁佶老来有福,竟能迎娶‘七仙女’进门。”吕新秋讥笑道,“为此书院的一位君子直接痛骂谢家扒高望上,袁佶为老不尊,此举就是在败坏世道。”
“一下子娶了七个老婆,袁佶果然如愿以偿了。”吕新秋饮了口茶,“不过十年,其中一个媵妾就为袁佶生下了袁十万,喜得袁佶当即就将襁褓中的袁十万定为了袁家少主,又过了三年,另外一个媵妾也为袁佶添了个丫头,取名袁春曲。”
“为袁佶添了一双儿女,谢家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吴青感慨道。
吕新秋点了点头:“谢紫尘嫁了袁佶不过短短十三年,谢家就已经靠着袁家的扶持晋为了二流势力中的佼佼者,虽然让众人瞧不起,可单论家族实力提升之迅猛,谢家这买卖终究算是做的值了。”
“那谢紫尘呢?”吴青好奇问道。
“姑侄七人共侍一夫,实在是亘古未有之奇闻,其间的苦辣辛酸我们这些外人虽未听闻,却也能猜到几分。”吕新秋摇头道:“传闻谢紫尘进入袁家后因最不受袁佶宠爱,便一个人在袁家的剑锋独自苦修,竟让她在百岁之时便晋入了八品神守境,其破境速度之快令众人无不咋舌。”
“晋入八品神守境不过五年,谢紫尘便为袁佶再添一女,取名袁秋歌。”吕新秋道,“这袁秋歌与她的兄长姐姐们差了七十多岁,袁佶老来得女,又是正妻嫡出,更是宠爱非常,那谢煌的生母,便是袁秋歌。”
“谢煌是谢紫尘的亲人吗?”吴青有些困惑。
吕新秋点了点头:“那谢紫尘生下袁秋歌后,时常带着她去谢家玩,一来二去,袁秋歌竟喜欢上了谢紫尘的远房侄儿谢途,二人在百岁时结为了道侣,并于二十多年前生下了谢煌。”
吴青摇了摇头:“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吕新秋笑道:“这还只是第一桩旧事,我再给你讲讲第二桩旧事,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呢。”
“因着袁秋歌嫁给了谢途,再次引起了众人关于旧时袁谢两家的闲言碎语,年迈的袁佶终于心中有了一丝警觉,亲自去一向与袁家极为亲近的齐家为袁家求亲,当时的齐家家主嫡女齐兰与常家如今的常叹来往密切,是一对公认的金童玉女,可不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插曲,袁秋歌嫁人十年后,齐兰最终还是嫁给了袁十万,当年袁、齐两家的这场联姻相当盛大,我和你爹也都前去观礼了,袁佶在众人观礼时当场宣布,袁十万与齐兰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便取名为袁齐,日后继承袁家家业。”
“所以袁齐继承袁家这件事是袁佶在世时定下的,谢紫尘如今不敢随便更改?”吴青若有所思。
“这位谢紫尘老太君可没什么不敢的,当年袁佶刚死,谢紫尘就让家中的六位媵妾侄女们全部给袁佶殉葬了。”吕新秋摇头笑道,“她只不过是想让谢煌这个袁家家主当得更加名正言顺罢了。”
吴青沉吟道:“若是如此,谢紫尘更加应当笼络宠溺袁齐,能让他自己主动将袁家家主之位禅让给自己的堂兄谢煌,谢煌得位才最正,最不会受人诟病。”
吕新秋摇头一叹:“这就要说起第三桩旧事了。”
“当年常叹为袁十万与齐兰大婚一事闹了许久,后来就干脆借口去袁家剑锋悟剑,整日混在袁家,寻着各种借口去见齐兰,那时袁十万也极度宠妻,又有几分傲气,不但不阻拦常叹与齐兰相见,还与常叹仿佛要公平竞争一般,满世界的派人寻奇珍异宝只为博齐兰一笑。”说到这儿,吕新秋面色微红的看了一眼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吴越,小声道:“那时元天大陆宠妻到人尽皆知的就只有那袁十万和你父亲了。”
吴越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可比袁十万那病秧子持久多了。”
吕新秋白了一眼吴越,继续与吴青说道:“常叹、齐兰与袁十万三人就这样一同纠葛了整整一百六十年,直到袁齐那孩子降生,常叹才彻底死心,回了常家,不再去见齐兰。”
吕新秋饮了口茶,随即自己也露出了不解:“照理来说袁十万与齐兰有了孩子,常叹又心死离开,袁十万应当从此与齐兰过起好日子才是,可不想袁十万竟忽然对齐兰冷淡了下来,对儿子袁齐也不闻不问,几年后我们四大世家的年青一代共探血河秘境,常叹与袁十万莫名重伤,回去后齐兰就在袁家莫名暴毙了。坊间纷纷传言是谢紫尘害死的,可齐家找不到实证,只得含怒与袁家断交,也不再管外孙袁齐死活。可怜的袁齐五岁就没了娘,那狠心的父亲袁十万竟也闭关不出,丝毫不愿看顾自己的亲生儿子。”说到此处,吕新秋忍不住叹道:“五岁的孩子,没了爹娘照顾,又有狠心的祖母在旁虎视眈眈,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
吴越在旁边不满的小声咕哝道:“就算那袁齐再可怜,也不应该拿我们家吴青的名声肆意玩笑啊!这事儿我跟他们袁家没完!”
吕新秋白了吴越一眼道:“我只说袁齐那孩子身世可怜,又没说他不必对此事负责!不但要找袁家,你更得去找那老不修的天狗去,那书上的阿青画像一定是他变作的!这世上除了神兽天狗,还能有谁变化之技如此高超!”
吴越听话的点头,随即对吴青说道:“爹娘还派了许多人手出去收购那贼书,定要将这些书全部回收销毁干净!”
“不必了。”吴青说道。
看着父亲母亲讶异的眼神,他解释道:“不必买书,费钱。也不必去要交代,我想自己下山去看看。”
……
中父山,常家。
装饰华丽精美的闺阁中,年轻漂亮的绿衣女子将《十色》紧紧的攥在手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声道:“该死的袁齐!竟敢公然羞辱我!整个常家都知道父亲有意将我许给他,他却能想到做出这种书来,向整个元天大陆宣称自己宁肯痴恋一个男人也不愿意娶我!如今我受了这般折辱,哥哥会怎样看我!”
房内灰色衣着的婢女怯怯道:“小姐,您不是不喜欢那个袁齐吗,这样一来家主是不是就不会再促成您与袁少主的婚事了……您不就可以安心留在家里了吗?”
“你说什么?”漂亮女子猛然转头,目光凌厉的看着灰衣婢女。
灰衣婢女吓得立刻跪了下来,连连叩首道:“小姐饶命,是菖儿失言了!”
漂亮女子的脸色迅速由凝重转为了和煦,娇俏笑问道:“既然你看出来了,那你觉得哥哥喜欢我吗?”
“少主自是最喜欢小姐的!”灰衣婢女连忙道。
“放肆!还敢骗我?”漂亮女子的脸再次阴沉下来。
“菖儿不敢!在这常家,少主确实对小姐您最好了!”灰衣婢女带着哭腔道。
“我也这么觉得。”漂亮女子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该死的袁齐,竟敢给我没脸,看我这就去袁家拧下他的脑袋!”
漂亮女子离开房间,扬长而去。
房内的灰衣婢女依旧跪在那里,汗水已湿透后背的衣衫。
……
中父山,常家。
古朴宽敞的书房内,身着白衣的高大中年男子静静坐在书桌前,桌子上放着一本《十色》。
一位灰衣老仆走入书房,轻声道:“老爷,绿荷小姐下山去了,说是要去袁家拧掉小齐少爷的头。”
高大中年男子背靠向椅背,摇头叹道:“小齐这孩子,无非是心中对绿荷没有男女之情,又不忍直接拒绝我的期待,便用这本书间接告诉我罢了。”
高大男子的微笑中透着暖意:“这孩子,跟他娘的性格还真像。强扭的瓜不甜,我又怎么可能忍心让当年的悲剧再次重现在两个孩子身上?”
灰衣老仆也笑了起来:“小齐少爷的鬼点子真多,这点真像老爷!”
“哈哈哈!这点确实像我!”高大男子爽朗大笑。
“小姐那边?”灰衣老仆问道。
“小孩子的倔脾气,翻不出什么大浪,随她去吧!”高大男子眯着眼,食指轻敲桌面,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