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真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过去,眼神却一下子定住了,盯着来人看了两三息,这才有所反应,也不说话,只是把半边眉毛高高地挑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来。
“你似乎很惊讶的样子。”来人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鬓发,朝她笑了一笑,“也是,刚才在展台上,你也该看清我是谁了吧?”
“我也没想到裴元君自演自导,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杜兰真敛去惊容,淡淡地说道。
不错,这个斥重金、不惜拒绝云州岚,拍下杜兰真的人,竟然就是裴琴华!
或者说,是裴琴华的人。
裴琴华见她这副神,就知道这个筑基小修士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起码也是个心里有点成算、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也是,如果真是天真不谙世事的,也不会有本事潜入魔门,破坏魔门的好事了。裴琴华早有准备,不打算把她当傻子哄,因此亲切地朝她笑道,“这世界上什么事都是一场交易,是不是?”
“裴元君真是好算计,借我踩下极尘宗的面子,又还要再返回来给我们卖个面子。”杜兰真笼着手,往椅背上一靠,冷冷地说道。
“我说了,这世界上一切事都是一场交易。”裴琴华笑容不改,面色不变。
“所以元君拿我的命做筹码?”杜兰真双手交叉,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冷笑起来,大声问道。
她这副姿态毫不客气,一点也没有一个筑基小辈单独面对元婴真君的觉悟,就冲着她这副态度,被这样对待的元婴真君要是脾气暴一点,直接把她废了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但面对她的这种姿态,裴琴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笑容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她说着,毫无元婴真君对待筑基修士应有的高高在上,而是客客气气地跟杜兰真解释道,“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被几个小修士从海里打捞起来,想对你图谋不轨,是我们望云阁把你及时认出来,并且救了下来。”
她毫不愧疚地扭曲了事实,睁眼说起瞎话来,“就我本意来说,我是不赞同他们把你当作拍卖品这件事的,但是我们望云阁本奉行的就是交易至上,上赶着不是买卖,阁里不同意把你送回极尘宗,最后只能搞出这样遗憾的事来。”
“我不希望你遇到什么状况,就暗中请我师弟把你拍下来,算是赔罪。”裴琴华诚恳地说着,看到杜兰真冰冷的神微有松动,不由趁打铁道,“这件事上,我们望云阁不盈利,看在我们好歹也算是救了你的份上,希望小友能稍作谅解。”
杜兰真明明神色有所动摇,却仍是冷笑一声,“元君真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这样一来,倒叫我连怪罪的话说出口也成了不识好歹。”然而话说到这里,口风已经比之前松动了许多。
“我知道,这事说出来,我也觉得丢人。”裴琴华苦笑一声,“可是,你不知道……既然小友已经把这事窥破一角了,那我也就不再掩饰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小友可知道,虽说我是这望云阁的主事,但实际上,在我之上还有一位大长老在……”
她说着,露出叹息来,“那是我家大师兄。不瞒小友说,我和我家大师兄的立场早有分歧……但我们师门兄弟姐妹从小都在大师兄的庇佑下长大,大师兄的威望是我比之不及的,大师兄做出的决定,我也没法反对。”
她说着,眸子盯住杜兰真,“小友想来也有师门兄弟姐妹,仔细想想,难道你能比得上你家师兄师姐的威望吗?”
她的威望还真的比不上。杜兰真哂笑,做出一副虽然被说中,却不愿承认,只能沉默以对的神来。
“以前我一直都处处敬让大师兄,但这件事后,我不会再容忍他把望云阁的大好前途辜负了!”裴琴华真心实意地说道。
“那裴元君打算怎么办呢?他是你的师兄,这辈子都还是你的师兄,难不成你要为了望云阁的未来,手刃师兄、大义灭亲吗?”杜兰真似笑非笑地望着裴琴华着问道。
“我已经劝说了阁中其他几位师弟妹,说服他们站在我这一边,一起对大师兄提出意见。”裴琴华认真地答道。
“裴元君还是没有说到重点。”杜兰真脸色一沉,冷冷地望着裴琴华,音量放大,大声质问道,“既然你的师兄在你家师门威望这么高,以元君你这样的能人也比不上,你凭什么说你能保证你家大师兄改变心意,而不是你们的心意被他改变呢?”
杜兰真对待裴琴华的态度完全谈不上礼貌可言,也绝没有面对实力远高于她的前辈的觉悟,大声呵斥、疾言厉色,裴琴华却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极为满意于她的这种态度。当一个人心里没底的时候,她就会试图通过用发脾气来获得更多的话语权,杜兰真的这种表现恰恰说明她心里没个主意。
裴琴华做过无数笔生意,也有过无数次谈判,经验无比丰富,绝不可能被这种拙劣的、粗浅的手段吓住,相反,她乐于见到这种状态下的谈判对手,她总能在这种局面里以静制动,明明是她安静少言,对方气势bī)人,但实际上是她在牵动对方的绪,一个人唱着皮影戏。
不过,同样是以静制动,不同的况有不同的应对,裴琴华面对勃然大怒的元婴真君是什么态度,和面对暴跳如雷的筑基修士是什么态度,那是理当截然不同的。
她虽然乐于见到杜兰真这副心里没底、以发怒来获取主动权的样子,却不可以让杜兰真太嚣张,否则,这筑基小修士难免会认不清自己的份,“注意你的态度!”裴琴华冷哼了一声,神色晴不定,“我已经说服了其他人,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威望吗?”
“既然事发之后你可以说动其他人,这之中不过几天,难道你的声望是暴增的?想来你在事发之前的影响力和现在也是差不多的。当时你没法硬撼他的锋芒,何以今就可以了呢?”杜兰真淡淡地问道。
裴琴华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来,又装作强压怒气的样子,“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倘若你离开望云阁之后一个月内没有听到我们望云阁大长老退出望云阁的消息,那大可以到时带着长辈来找我麻烦!”
杜兰真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那我就看看元君的本事。”
“既然大家能够互相理解,那小友想必是可以原谅的了?”裴琴华含笑说道,“当然,我们还是要给小友补偿的。”她说着,伸手在桌上轻轻放了个储物袋,朝杜兰真示意了一下,“拍下小友的二十万上品灵石,尽数在这里,小友可以清点一遍。”
“元君这是什么意思?”杜兰真腾的一下站起来,暴怒道,“难道以为我也是这样的jiàn)人,把自己当作一件玩物卖的吗?纵使世上一切都是交易,我也不是什么可以买卖的东西!你们愿意自甘下jiàn),我却是不愿意的!”
她这话真真正正算得上当面辱骂元婴真君了,要是放到外面去,不知道多少人会觉得她嫌命长了,裴琴华一直没有把她的态度当一回事,此时却是真真正正的被冒犯到,生出恼怒来了。就算她是个万事皆可生意的人,但被一个筑基小辈指着鼻子骂自甘下jiàn),还侮辱望云阁的做事原则,这实在是很难容忍!
但裴琴华做生意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唾面自干的觉悟,在她的计划里,杜兰真是很重要的一环,只要她这里搞定了,一切就成功了一大半。因此,即使面露愠色,她还是勉强笑了一笑,“小友大可以再考虑考虑,东西我就放在这里,小友想走,就带着东西一起走。”
她说着,站起来,对着一旁的侍女说道,“酒儿,服侍好杜仙子,绝不可轻慢了。”
“是,元君。”侍女躬应喏。
“阁里事务繁忙,我去去就来,杜小友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会儿。”裴琴华朝杜兰真笑了一笑,说罢,转就走,显然,言下之意就是杜兰真不答应也别想走出望云阁了。
裴琴华快步走出房间,不由长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她被一个筑基小辈当面辱骂,都实在让她倍感屈辱,而她如今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走出的每一步路,都让她恐惧不已,但又坚定无比。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已在远处的房间,不由一阵心安。这个筑基小辈被关在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之中,绝无可能从中逃出,杜兰真除了答应她的条件,别无办法。而裴琴华也不会给杜兰真反悔的机会,她会要求杜兰真签下天地契书,并且发下心魔誓。
“师姐,赤霄宗的人来了。”之前坐在席位里拍下杜兰真的是裴琴华的师弟,此时凑上前来轻声说道。
“走吧。”裴琴华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大步向前走去。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就是真真正正的回不了头了。
但她绝不犹豫,也不会后悔。
杜兰真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