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真击败程慕颐的那一刹那,非鹤楼前的所有人都寂然无声。
程慕颐那样强势的、极盛的、势不可挡的一剑,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毫无波澜地被化解了?
程慕颐手里的剑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的手保持着出剑的那个姿势。
然后,从剑尖开始,仿佛什么易碎品似的,一寸寸地化为碎片碎裂,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程慕颐的手里只剩下一个剑柄。
他整个人轻轻地颤抖着,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躯体一样,越摇幅度越大,最后几乎摇摇晃晃,就要跌倒在地。
他的眼神还带着点茫然,而这茫然下是难以置信,更是不愿相信。
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执着地不愿意倒下,想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杜兰真慢条斯理地收起了她的修眉刀,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望了程慕颐一眼,等着他的反应。
她在等他认输!
程慕颐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而他的明了不知为何甚至让他厌恶!
他不希望自己流露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厌恨,那只能是弱者的无能狂怒。程慕颐的骄傲不许他做出这样的姿态!
但这隐藏的厌恶下,还潜藏着隐隐约约的战栗。
对于杜兰真胜过他这件事,其实并不是让他、让所有人惊诧的点。
事实上,无论是杜兰真赢还是程慕颐赢,包括程慕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太惊讶。前者赢了显得理所应当,后者如果赢了虽然出人意料但也不是不能想象。
他们真正震惊至极、难以想象,甚至于难以理解的是,她怎么就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接下程慕颐的蚕心剑,轻松得好像随手来一段剑舞?
说真的,所有人对于“胜过程慕颐”这个概念的要求只是整体的、最终的胜利而已,只是胜过程慕颐这个人。只要杜兰真能撑过蚕心剑锋芒最盛之时,那她就是胜过程慕颐了——连最强的、透支接下来所有力量的一招都不能把对手打败,程慕颐凭什么不败?
从来没有人会苛求她要接下这一招,没有人会把“胜过程慕颐”这个概念的条件提高到要在蚕心剑锋芒最盛的时候比它更盛!
因为那个时候,你面对的不是程慕颐,而是三倍的他最鼎盛的一击!
比一个人强,显然只需要比他强就行了。硬接蚕心剑,那就是比他强整整三倍!程慕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啊!
谁能做到这种事啊?
偏偏杜兰真做到了。
这岂不是说明她比三倍的程慕颐还要强?
这……这简直是难以置信!
这就不是一个筑基修士能做到的事情!
旁观者不信,程慕颐也不信,他比所有人都不信!
他施展蚕心剑的时候,状态虽然不算最佳,但也堪称不错。在此之前,他从来不信谁能在蚕心剑锋芒最盛时与他相抗!
他想过杜兰真避开这一剑,在这一剑里表演她高绝的身法,想过她在蚕心剑盛极而衰的那一刻悍然出手。
但他绝没有想到、也绝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毅然决然又轻描淡写地提着一把中品法宝——是的,甚至连上品法宝都不是,而是用一把中品法宝硬接他的蚕心剑!
何等的轻描淡写,何等的举重若轻,又何等的傲慢自大!
这是羞辱!
他沉默地、摇摇晃晃地、冷冷地望着那个含笑望着他的女人。
唯一确信自己会赢、不可能有别的可能的人,大概只有杜兰真她自己了。
在所有人心里这场比赛是四六开,程慕颐四,杜兰真六。只有在杜兰真心里,这场比赛程慕颐没有赢面。
“我输了。”程慕颐深吸一口气,语气淡淡、神情复杂地说道。
他也可以不认输,但那只能意味着更狼狈、更不堪。杜兰真等他开口认输反而是在给他面子。
如果他迟迟不开口,杜兰真就会亲手送他下台,那时候他才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
“承让。”杜兰真客气地朝他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温和得像是和他友情切磋。
温和得像是程慕颐真的让了她、她的胜利没什么了不起。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绝不是。
程慕颐很清楚自己绝没有一点失手,更别提留手了!
她是真真正正在他拼尽全力、手段用尽、最强最鼎盛的情况下击败了他!
即使重来一百遍,程慕颐也没有办法赢。
如果说以前程慕颐只是觉得她很强,那么这一战之后,他才真正明白她的强大的真正概念。
而最让人恐惧的是,他只是通过这一战摸到了自己的实力天花板,而杜兰真的极限在哪里,他根本看都看不到!
即使不愿承认,即使不敢承认,但程慕颐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难以忽视、难以消除、难以阻挡的念头:
无能为力。
“杜兰真胜。”元婴真君的宣布结果姗姗来迟,打碎了所有人的恍惚,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他们用一种复杂而难言的眼神凝望着台上那个微笑着准备退场、平淡得仿佛只是过来逛了个街的女修。
他们本以为自己了解她的强大,本以为自己了解她的实力,至少有个概念。
但事实证明,也许,他们的概念都是自以为是,他们的了解都是误解,他们以为的仅仅只是他们所以为的!
“还待在这儿做什么,待会还有别的比赛,你去不去看?”而那个让所有人陷入沉默的人,此时正若无其事地招呼着自己的密友,“还杵在这儿难道是想自己上去表演一番?”
“走了走了!”
无数人沉默地望着她挽着美貌的女剑修,云淡风轻地、姿态从容地,无视所有打量的目光,从赛台前远去。
她头也没有回一下,甚至没有给这片个人表演舞台、观众一丝多余的目光。
她怎么能这么强?
她怎么会这么强?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强?
她……到底有多强?
所有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些带着震撼和疑惑、怀疑和好奇的问题。
而答案呢?
也许在她不回头的背影里,也许在她平淡的傲慢里,也许在茫茫的风里——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