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翠山】
晨光初现,旭日东升,隔着晨雾眺望远处的东京,别有一番景致,月华的“小黑珍珠”此时正在山下吃草散步,悠然自得,不远处来了位背着个大箩筐的村夫,站在“小黑珍珠”跟前端详一番。
月华以为是偷马者,正要下山,村夫突然从箩筐里取出一只大纸鸢,像个孩童般沿着山下的碧晴湖放纸鸢。
今日是重阳节,百姓大多以登高、放纸鸢、插茱萸、制香囊等庆祝节日,但一大清早来郊外放纸鸢,也颇为少见。
再说村夫放完纸鸢,一个人又下湖戏水捕鱼,捕了鱼又把鱼悉数放归湖中,最后回去瞧了瞧“小黑珍珠”,竟径自走上山。
过了近半个时辰,村夫才到山顶,只见他戴着一顶大油帽,帽前的轻纱遮了容颜,他略略喘气,月华暗中观察,此人步履轻盈,武功不俗,为何花了这么长时间上山?
村夫来到月华刚才站的地方,背身脱去油帽,从箩筐中取出几株野茱萸,插在头上,又取出三大束野茱萸,恭敬地放在地上,向着东京的方向拜了三拜,双手合十,喃喃念经。
月华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正在缅怀去世的先人,此人身高九尺,身材颀长健硕,可一举一动,像个孩童般认真烂漫,如此严肃的祭祀,竟显得有些俏皮欢快。
村夫拜祭完毕,又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爹,您从未来过碧翠山游玩,若您在天有灵,也像儿子这样玩耍,多有趣。”
月华自觉声音甚是熟悉,又听见村夫道:“二爹二娘,您们从前带着我们在这儿游玩,二哥儿甚是想念,您们在天有灵,保佑三妹早日回家,别一天到晚在外惹是生非,让人担心不已......”
“二哥儿......”月华顿时热泪盈眶,又惊又喜。
村夫吓了一愣,回头一看,果真是英俊华美的丁兆蕙,兄妹相逢,说不出的高兴,月华从丁兆蕙的箩筐里取出几株野茱萸,插在头上,又胡乱给他插弄着茱萸,这是他们儿时爱玩的游戏。
“三妹,你怎么会在此?自从在长沙你匆匆偷走,我到处找你不着,娘亲都急病了。”丁兆蕙道。
“二哥儿,对不起......”月华想起两年多的委屈辛酸,忍不住放声落泪,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二哥儿请你吃早饭,这东京的早点,还是那个味儿,你最爱吃的羊肉烙饼......”丁兆蕙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肚子,笑道。
“二哥儿,你去徽家送聘礼了吧?”月华破涕为笑道。
“嘿嘿,还......没呢,徽姑娘外出行医,还没回家,难不成,我还得留在她家等她呀......”丁兆蕙耸耸肩道。
“你可要抓紧,徽姑娘要是被人捷足先登,到时有你哭的。”月华道。
“知道了。”丁兆蕙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你去之前,得把解药备足了,省得舌头又生疮肿大。”月华捂嘴笑道。
“嗯?你怎知道......”
月华暗暗叫苦,一时口快竟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想起当日假扮大哥儿丁兆兰蒙骗沈仲元和丁兆蕙,她很是心虚,她本可说是沈仲元告诉她,但又不愿牵扯他,犹豫之际,只好说:“是,是大哥儿告诉我的......”
“大哥儿答应我不会说出去......”丁兆蕙摸着下巴,侧头思忖。
“真的是大哥儿告诉我......”。
“大哥儿一诺千金,自然不会出卖我,至于沈兄,你最近见过他吗?”丁兆蕙问。
提起沈仲元,她一阵心虚别扭,更欲撇清干系,打个马虎眼道:
“二哥儿,咱去吃早饭吧,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月华对丁兆蕙莞尔一笑,转身要走。
“站住。”丁兆蕙一脸严肃地挡在她跟前道:“那晚我去金钱堡找沈兄,我就奇了怪,娘亲病了,大哥必然不会离家,怎么会在此,难不成......他是你扮的?”
“二哥儿,瞧您说的,我怎么可能假扮大哥儿呢......”月华讪讪笑道。
“真的是你......”丁兆蕙指着月华,恍然大悟,月华挠挠头,笑得更是尴尬。
“我原想假扮大哥儿,让沈仲元告诉我,展昭在哪里,结果他也不知道,而后你就来了......”
丁兆蕙指着月华,开始恼怒,然转怒为喜,而后顽皮地捧腹大笑起来:“三妹,有你的,沈兄聪明一世,竟被你这丫头片子忽悠得一惊一乍,从来只有他耍别人,没有人能耍他,妙,妙,哈哈哈哈......”
月华蹙了蹙眉,想到的竟是沈仲元说的话:“月华,你告诉我,温天宇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报仇……”
这两年多,支撑着她苦苦追寻的,不是展昭,而是沈仲元,是他一直鼓励她莫放弃,他是她与展昭唯一的桥梁,在她最孤独无助时,只有他懂她,上次临别时她决然出走,从此与他分道扬镳,到底是对还是错?
“哈哈哈哈......”丁兆蕙的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好了,等我忙完开封府的事,我去找展昭,替你问个明白,这小子......”
“您,不是要去徽家提亲吗?你得赶紧写信给大哥儿,让他准备聘礼送去,那这门亲事才算铁板钉钉呀。”月华笑道。
“不急不急,我先去找展昭,替你教训他后,再去徽家......”丁兆蕙道。
她心中一动,趁着二哥儿心情尚佳,干脆把退婚之事和盘托出,省得他不明就里去找展昭晦气,倒显得她小气记仇了。
“二哥儿......”月华讪讪一笑,“我有件事想告诉您,但你千万别生气。”
“说。”
“我和展昭,退婚了......”
丁兆蕙一听,突然像被点了穴道一般,瞠目结舌,呆呆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哥儿,你,你没事吧?”月华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他还是一动不动。
“二哥儿......”月华又唤了一声,在他面前晃了晃脑袋,丁兆蕙眼珠子倒是跟着她晃了晃,但人还是不动。
月华轻轻绕到他身后,蹑手蹑脚地正准备偷溜下山。
“站住......”丁兆蕙突然凌空跃起,翻了个跟斗,一下落在她跟前。
......你是闹着玩儿的吧?”丁兆蕙道。
“我是认真的,我连玉佩都还给他了......”
她才想起,他的玉佩阴差阳错从她身上被温天宇盗走了,想起玉佩,她又想到沈仲元,他也赠了个极为相似的玉佩给她,两年多找寻展昭无果,却与沈仲元纠缠不清,这让她颇为烦恼。
“你,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了你这门亲事,费了我们多少心思?”丁兆蕙急得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要你安心在家等未婚夫,你偏任性胡闹,假扮大哥儿忽悠人就算了,如今连婚都退了......你这离经叛道的性子,跟二娘真是如出一辙……”丁兆蕙怒道,哪知月华一下冲到他跟前,恼怒嗔道:
“二哥儿,你刚才说什么?”
“我......”丁兆蕙自知失言,心下更是着急。
“我像我娘亲,我是丁家最离经叛道之人,既然定了亲,就该在家里等着他,不管他在外面做什么,他十恶不赦也是对的,不是吗?”月华嗔道。
“三妹,二哥儿失言了,对不起,但......”
“我知道,私底下,你们都觉得我娘亲不守妇道,另类出格,无论她多用心侍奉太君,疼爱孩子,维系妯娌和睦,你们都瞧不上她,嫌她出身不好,嫌她,嫌她......”
月华眼中噙泪,一时咽哽。
“三妹,你胡说什么,我们几时嫌她了?”丁兆蕙道。
“我小时候便知,大爹不喜欢我娘亲,他在秦州就说她带着我独闯军营,离经叛道,有失身份,其实是我吵着去见爹爹的,那次若不是娘亲暗中出手,与爹爹相互配合,大爹哪能轻易击退敌军?”
“三妹,你误会了......”
丁兆蕙暗自后悔,一提起二娘,就像戳中月华的死穴,她变得桀骜不驯,倔强执拗。
“我娘亲和一般的官宦娘子不同,总会想出有趣活泼的点子,她待丁家真心实意,对爹爹一往情深,她又有什么错?”
“我爹就是这样,循规蹈矩,恪守礼法,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他心里佩服二娘,也特别疼爱你......”
“......我们的功夫都是二娘教的,她亦师亦母,我们怎会看轻她?只是,女子离经叛道,注定被世俗所累,二哥儿只愿你幸福安乐,一辈子无忧无虑。”丁兆蕙道。
她撒气后,又悔恨起来,忍不住凄凄落泪,低着头道:“二哥儿,月华出言不逊,对不起......”
“好了,说回展昭,你们到底咋了?”丁兆蕙道。
“我找了他两年,我也当面问他了,他并无否认投靠奸佞,他已变节,我又怎能嫁给他?”月华道。
“他怎么说?”丁兆蕙问。
“他要我相信他,就别问这么多......”
“此事确有蹊跷,但若说他变节了,我是打死都不相信。”丁兆蕙道。
“他心里根本没有我,当日定亲,他不过是不想我难堪,勉为其难答应了,他也有爱慕追随他的女子,我又何必......”她凄凉道。
“三妹,实话告诉你,当日定亲,他......哎,说出来,你可别不高兴。”丁兆蕙犹豫不决,又在来回踱步。
“二哥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当日你与他比武后,我们与他商量婚事,便把你的情况如实告诉了他。”丁兆蕙道。
“我怎么了?”月华诧异问道。
“......这些话,本不该告诉你,但......”丁兆蕙犹豫再三,终于道:“你知道娘亲为何对你的婚事如此操心?因为你命不好,天生克夫,正因如此,二娘去世前,千叮万嘱,要我们务必在你十八岁生辰前给你定亲,方保你一生姻缘美满。”
“我,命不好?克夫?”月华甚为震惊,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自古男子娶妻,先看八字,多娶命好温顺贤淑者,你这八字,哎......”丁兆蕙叹了口气,见月华伤心难过,又道:
“不过,展昭的八字也好不到哪儿去,一生危险重重,命比你更硬......与你可是绝配。”
月华白了他一眼,努努嘴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他也克妻呀。”
“十个男子八克妻,克死了再娶又如何?但女子克夫,哪有夫家肯要?”丁兆蕙道。
“岂有此理,谁说我非要嫁人?还不是你们天天逼我......”月华极为恼怒,转身坐在地上,背对着他。
“这么说吧,一般男子配你,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而展昭命硬过人,即便与你有所刑克,却是死克活克,硬克软克,非但克不死,还越克越旺。”丁兆蕙笑道。
“你就编吧......”月华没好气地啐了一口,丁兆蕙从小爱说书编故事,比桥底的说书先生还入木三分,简直可以开班授课。
“你听我说完,我们本想他会犹豫,没想到他斩钉截铁道,他根本不信这些命理之说,还再三强调,绝不辜负丁姑娘的厚爱,他若是心里没你,怎会如此坚定?”
月华轻轻叹了口气,暗忖:若那时他知道唐姑娘的心意,他还会与她定亲吗?
“我最近在开封府走动,我打听到,展昭从前在东京炙手可热,多少姑娘想嫁给他,甚至有姑娘为了他常年在开封府附近蹲点,借故亲近他,还有些故意受伤受害,借故投怀送抱的,他都不为所动,唯独对你青睐有加……”
“哦?”
“不过,你还是别去打听,你在东京,名声不那么好......”丁兆蕙面有难色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