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为何灵儿说我不是你亲弟弟,难道我娘和爹都不是你……”
灯影中,望东桥下的小船悠悠摇荡,船上的姐弟俩牵着手互诉着这十一年的过往,灵儿与姜曲阿一个站在桥头一个在岸上做起了岗哨,为这姐弟俩保驾护航。
幽岚望望玄引困惑的眼眸,不忍道出真相只是微微笑了笑:“你啊,这么多年都和你爹你娘过,以后多了个姐姐还不好吗?”
玄引也不由开心地笑起来,可片刻后又问道:“姐姐,那爷爷呢?”
对于巫灵谷的姐姐与爷爷,全都是父亲死后母亲的告知,在之前并未有人提起,如今他们就要介入自己的生活玄引难免也好奇一些,只是他一直也没弄清楚姐姐为什么不是爹娘所生,而那个未曾谋面的爷爷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仰望浩瀚星空,几日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幽岚不禁忆起了自己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玄引时的情景:“我第一次见你,你是在一只盒子里……那天爷爷神情忧郁,立在窗前久久不语……”
“谁?”
正在这时,幽岚突然听到桥上姜曲阿冷问了声。刹那间岸上灵儿也随之腾空扑上桥面——
昔日缉拿魔婴已是满城官兵巡逻,如今白狐古庙案发,王城的夜哪有片刻安宁,若非想念弟弟的幽岚坚持,烈山灵儿也不愿让她抛头露面,眼下哪怕一丝动静烈山灵儿也要查清楚。
难道行踪暴露了?幽岚神色一沉,侧身护住玄引。
“嘘!别出声!”见玄引困惑地望着自己,幽岚在唇尖竖起了手指,世界恍如凝滞。幽岚像只狼一般神情敏锐地戒备着周身变化,手里的赤星剑鞘被她握得呲呲作响。
桥面寂静无声,只有那河道上莹莹雾气缥缈而在,两岸住户也都窗扉紧闭,就连蛙声也没有,仿佛一切都已睡去。
见姜曲阿紧张地审查着四周,上来的烈山灵儿问了句:“你看见了什么?”
“有人!”
看姜曲阿神情不安,语气也是冰冷,烈山灵儿也朝四处瞅了瞅,倒也发现什么异常:“你定是听错了!”
幽岚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把着剑柄,只待讯息传来她自会迎击而上,只是偏偏毫无回应,可自己也不能问一声姜曲阿上方情况如何以免暴露位置,玄引此档口无论是落入皇庭太、虚门或是玄幽门均是死路。
按原先约定,烈山灵儿该在河岸站哨,眼下迟迟不归位,幽岚不由紧张起来,轻声道出“我去看看”人便站了起来,只是刚要上岸,夜暮中一只小东西却径直落在她手臂之上。
“青乌!”幽岚望见那小东西惊出一声,果决跳上了岸,随即就是激动的呼唤,“爷爷,是您来了吗?”
“你是谁?”
玄引仓惶的质问由身后传来,幽岚迅速回头望去,却见一身银丝白袍的拄杖老者背对自己站在了船上。
“爷爷!”
“爷爷?”听幽岚如此称呼玄引恍然一怔:难道他就是我爷爷?
只是眼前的老者拄着色泽瘆人的手杖,那双眼也是冰冷严肃,竟未有半点亲近之意。方才只看到一道白影闪过河面,船体也未曾摇动,他却已出现在船上,不禁让玄引有些畏惧。
四目对视,无知却徒然哮道:“孽障!你父亲身故不到半月,你却已杀人无数!莫非真要坠入万劫不复的魔道?”
无知冷厉的训斥吓得玄引连连退走,只是已然来到船头,再退便只能落水。幽岚也未曾料到爷爷此来不表慈爱却是这番责备,不免觉得爷爷不近人情:“爷爷,你责怪玄引做什么,灵儿与我说过,他那是病!太虚门的人他也知道是正义之士,怎会刻意杀之!”
玄引低垂着头,也不解释,此种悲苦已是无以言说。这怪病折磨自己多年,月月领受生死煎熬,谁又愿意患上?早先在墨堂轩没发作,可遭遇此番种种那股力量已难以控制,如今死在自己手下的除了太虚门弟子还有那玄幽门的血殍,若其他人靠近恐怕也难免遭殃!
“爷爷,你杀了我吧!”
玄引突然面对无知跪倒,那膝盖“砰”地磕在船面刺激得无知也不由动容,可终究未说出一个字。
玄引抬起头却是神情凄楚,看得幽岚也忍不住流了眼泪,只是爷爷向来严肃可也心地善良,面对玄引该不会绝情。
“如今我害了太虚门人性命,天下皆不容我!玄引虽死不足惜,但母亲哺育我十余载却因我落得孤苦无依……我本该在母亲面前以死谢罪,只是这王城出不去,恐难与母亲再见!好在爷爷与姐姐来了……”玄引说着深深叩头,那声音穿过身体直击心脏,无知不由一把捂住胸口,以压住剧痛,“求爷爷与姐姐照顾好我母亲!也求爷爷带上我的人头去见那爻无极,请他放过母亲!”
幽岚再也忍不住,冲上船抱着玄引,顿时哭成泪人:“不!玄引!你不能死,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谁也不许伤害他!”
只听到一声稚嫩的怒哮从头顶传来,一道人影瞬时掠过眼前,船体便颠簸起来。
原来是烈山灵儿,她竟然从桥上跳了下来。
面对无知,烈山灵儿双手掐腰神气道:“他不是什么玄引,你也不是他爷爷!他就是小乞丐!”
玄引却不配合地抗拒道:“灵儿,别闹,他是我爷爷!”
“无知先生?在墨堂轩时恩师姑苏泉先生对您膜拜之至,常常说你乃人族楷模,没想到你是如此蛮不讲理!心狠手辣!愚昧无知!冷酷无情……还有什么?”
烈山灵儿词穷后居然滑稽地抓了抓头,桥上姜曲阿马上送来荷包:“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冷酷无情!倚老卖老!”
“对对!还有……目凶如豺!惨无人道……”
见烈山灵儿一张利嘴停不下来,幽岚赶紧伸手扯了扯她衣角:“灵儿!别说了!那是我爷爷!”
“你爷爷也不行!今日我就代玄引与他断绝关系,要杀孙子的爷爷不要也罢!”
“你——”
灵儿的认真架势,幽岚也无奈,桥上姜曲阿却拍手道:“小姐说得真好!”
不想灵儿却道:“你已被烈山家除名,做了岚姐姐奴仆此后可是要跟着这恶人的!”
“啊?”姜曲阿真是追悔莫及,没想到自己身份早已改变,眼下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我都骂了这么多!
“懦弱!”无知一声冷哼再不去看玄引,嘴上幽幽道,“你父亲夏淳一为救你不惜舍生赴死,你任性妄为致你娘孤苦无依,如今你又犯下惊天大案,难道就想这样一死了之?你对你父亲有何交代,你对你母亲有何交代,你对天下苍生又有何交代?”
“我……”
“你若是大丈夫,自该保住性命,治好你的病,日后亲赴太虚门请罪!届时,要杀要剐,听人处置便是!哪怕身死,也是堂堂正正!”
无知负手而立,一番陈词慷慨激昂,聪明的烈山顿时喜道:“您不杀玄引了!太好了!一路辛苦,请您吃个梨!”
说着烈山灵儿竟真拿出了两个梨摊在手心,无知缓缓回头轻轻瞟了一眼,竟然拿起一个直接扔进了嘴里,那梨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举动别说烈山灵儿,就连幽岚也是目瞪口呆。无知却又从呆若木鸡的灵儿手中拿走了另一只梨,咬了一口才道:“这元靖太子如此怠慢老夫,竟然连水也不给一口喝!”
烈山灵儿眼睁睁看着无知蹲下身一边吃一边为玄引把脉,憋着嘴嘀咕道:“那是给玄引的!”
“你再拿两个来不就好了?”
听完这话灵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怀抱双手就要理论:“你以为往返一趟容易啊!全城可都是官兵!若不是我仗着烈山家的身份,哪还敢出门!”
“你是烈山云魁什么人?”
灵儿不由一仰头神气道:“孙女。”
哪知无知却摇摇头道:“那不值钱!”
“什么?”
“你爷爷好歹是九州医仙,你却只有一张骂人的利嘴,败家之相!说不值钱那已是安慰!”
“你——你真是无知?”
此番言语别说烈山灵儿,就连幽岚也是瞠目结舌,平日里爷爷庄重严肃,言辞谨慎,眼下言行似如童稚,倒是与昔日大为不同。
正在诧异,无知却冷冷道:“你二人下去!”
“您要做什么?”灵儿不禁有些好奇,此前看无知为玄引把脉,从头至尾神色均未变过,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可玄引的脉自己也探过,那是绝脉,任何一位医者探之也不会如此镇定,眼下又要赶人实在奇怪,“您不会反悔吧?那是您孙子,杀不得!”
幽岚无奈,只能上前拽了多话的灵儿下船。来到岸上,嘟着嘴的灵儿再也不动,忧虑地朝船瞅着,无知却一扬袖袍道:“拉远些!”
被幽岚又拉出一段距离,嘟着嘴的灵儿已是不再相信幽岚。
眼前爷爷一改方才严厉,神情专注地遏住自己的手腕,机体的温度传输,仿佛一瞬间暖进心中,曾几何时还以为自己也会像父亲一样被人从大街上抓走关进冰冷死牢,再无缘见到亲人,不想幸福竟来得如此之快。
“爷爷,您老了!”
本在墨堂轩与姑苏泉先生辞别时还说要照顾爷爷,没成想爷爷竟然亲赴王城,从抢走那两只梨便可知这一路的艰辛。眼下望见爷爷满面苍容与华发,心头不免一阵纠痛。
“自然是老了,护不住你,也护不了这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