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靖被廷尉司羁押在侧等候发落,原本只是逐出王城,不想殿上显灵冲撞帝君,此番追责还未落实廷尉司也不敢擅作主张,只是元武帝还未下罪便匆匆离去,此后之事廷尉司确实为难。
元武帝陛下此举多有偏袒,若日后局势大转废太子重归殿上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擅作决断违了帝君之意,日后恐怕寝食难安。然而姬皇后也是不可得罪之人,若帝君当真时日无多,大殿之上该以她的意思为旨要。
姬皇后已是留至最后,长青大殿一片废墟,朝臣退去工匠便纷纷涌来开始修葺,在纷乱的指挥声中她虽婢女青鸾终究是出了长青大殿。
姬皇后行至殿门口见元靖青丝散乱再无昔日英姿由廷尉司反手羁押跪在一侧,轻蔑地瞟了一眼便疾步走去,片刻后那婢女青鸾才匆匆奔来朝羁押元靖之人道:“皇后命你等将他押至翠屏苑!”
廷尉司一行十人,为首二人相视一望,终究是点了点头:“谨遵皇后懿旨!”
青鸾回身引路,众人押了太子一路跟随去了翠屏苑。
翠屏苑是父王与母后长聚之所,如今物是人非,睹物伤情,可让自己来看的居然是姬皇后,元靖心中自是纠痛。
与昔日一般无二,姬皇后已在豢养飞鲢玄池中央凉亭内摆下棋盘。此时纤长二指所捻白子就要落下——元靖太子被廷尉司一路推搡进入亭中,她也未去看一眼,元靖停下脚步之时她才落下一子道:“靖王,你就要远去佃州,再会恐是无期!昔日,诸皇子中你与哀家最近,你这一走啊哀家可就是孤家寡人喽!”
“皇后位高权重,何愁一个说话的人!”昔日元靖还尊她一声“母后”,自巫灵谷鹊桥杀机显现到今日朝堂之上的绝杀,对她已无半点恩情,何况废太子至此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已一改称谓,可见自己这个太子早已是她的肉中刺。
“哼!”姬皇后眉头微蹙,冷冷一笑道,“哀家孤寡缺的可不是几具躯壳,而是——靖王,何不坐下来与哀家下最后一盘棋?”
廷尉司众人松开元靖,元靖虽不愿却被身后二人踢了小腿硬跪下来:“啊——”
“此时靖王还在宫中,在哀家面前你等对他还是要客气一些!”
姬皇后不紧不慢道来,虽未动声色,廷尉司众人却吓得徒然跪地:“皇后赎罪!”
“靖王,哀家已先你一步,请吧——”姬皇后嘴角一丝笑意飞过,抬手轻盈一挥,众人便纷纷退了下去。
元靖深知自己这盘棋不下恐怕出不了这王宫,方才姬皇后对廷尉司众人说的话也是对自己的一番警告。如今自己只是丢了太子之位,于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人而言无非是少了些奉承,所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必与她逞匹夫之勇,枉送性命。
元靖执黑子迎上,一番认真围追堵截,姬皇后虽棋艺精湛终究是惊喜参半,最终还是元靖败下阵来。
靖王拱手施礼道:“皇后棋艺高绝,一子落下已是决胜千里!元靖拜服!”
姬皇后凝视满盘棋子,讳莫如深道:“靖王若顺势而行也不至于如此快就输给哀家!可惜啊……此去佃州八百里,你有魅马送行虽只需一日,然而没了太子的光环,城外的野狼恐怕也认不出你的威仪!”
“承蒙皇后挂怀,元靖一人一马一剑,漫漫阳关道也不算凄苦!”
姬皇后缓缓起身背对元靖,凝视满池凶猛飞鲢道:“想你那帝君之位本是触手可及,可惜一切皆毁于巫灵谷那小丫头身上,实在可叹呐!”
“她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子,如何改变得了大元王朝的命盘,皇后抬举她了!何况父王大病初愈,日后大元王朝必是大有可为,此时擅断帝君之位皇后可是陷元靖于不义啊!”
“哈哈哈……哈哈哈……”姬皇后竟徒然放声狂笑,玄池瞬时水花四溅,飞鲢更是腾空而起,仿佛那池水中天敌出击,逼得它们疯狂逃命,“靖王当真会安慰自己!你当真以为你父王卧床十一年的突然临朝,是大病初愈?”
“难道不是——”元武帝卧床十一年间并无只言片语,今次却能坐上长青大殿尊位,早先就连满朝大臣也不信,元靖虽有所质疑但惊喜已盖过一切,即便元武帝是废太子,但比起他的康复元靖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只是眼下姬皇后似乎话里有话,元靖终于是激动地起了身。
“九州传靖王仁心!哀家看是天真幼稚!”姬皇后转身伫立间,已是无端增添了几分阴沉,“无知先生所言不虚,你父王本该在十一年前便应殡天,可仍煎熬至今,你又怎知其中缘由?”
元长丰,这个下辖六国的君主自从十一年前听天师道出“九霄龙吟”奇异天象又见“九天星泣”便旧疾复发一病不起,那一年九州医者皆束手无策,九州异人无知为其断脉后更断言熬不过七日,奇怪的是七日后本准备举国同丧的大元王朝王城只是出现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戒严却并未敲响丧钟。
“父王吉人天相,何况山野郎中多有看错病的时候!”
姬皇后抬起自己似如蜘蛛爪的手自恋地瞅了瞅:“难道九州医仙烈山云魁也会诊错?为何他得出的结果会和无知先生一模一样,都说你父亲身中奇毒!哀家不妨告诉你,当初太虚门南宫一求放渔村妇孺之时,哀家有意求他为你父王把脉,事后他也是满面乌云!”
元靖镇静道:“这更能说明父王自有神明护佑!”
“你还真是令哀家失望!好吧,哀家也不和你兜圈子,南宫一怀疑你父王身体已被兽灵所侵!”
“什么?兽灵宿居父王身上?”元靖先是双目如痴,随后竟然有些颤抖起来,直到抓紧外衫才冷静了下来,“不,这不可能!”
姬皇后却又道:“南宫一猜测,正是这兽灵侵吞了你父王的神识,才致十一年昏睡不醒!”
元长丰十一年卧床不起,比起驾崩却好过许多,元靖曾以为是无知先生功劳,不想听完姬皇后这番说辞,他也不得不相信其中另有玄机:“难道,兽灵复出了?”
姬皇后悠然坐下,青鸾已领侍女端来茶水,姬皇后微微啜下一口,摇了摇头。青鸾又领人退了下去。
此时元靖却注意到姬皇后先前取茶盏的手心多了片残符,虽然隐匿却还是被元靖瞥见,姬皇后仅是一眼便神色凝重,但见元靖有所察觉转而微微一笑道:“此事太虚门也不得而知,哀家又怎会知道!只是今日你父王却是清醒无常。”
元靖本以为自己太子之位不保也是兽灵掌控,不想姬皇后末尾补充倒是让他沮丧万分:“罢了,但愿父王无恙。”
“靖王不必忧心,这王宫还有哀家,区区兽灵还掀不起风浪!”
如此豪言自是令元靖目瞪口呆,只是自己在这王宫之中已是弊履,哪怕姬皇后说此时她要剑指天下,恐怕也不足为奇。
“皇后,元靖始终不明,为何您对魔婴如此在意?”
一切因果皆起“魔婴”,虚虚实实误打误撞已造成眼下格局,不知姬皇后是否会为当初以玄引安危要挟自己就犯究的初衷后悔。
“自然与那虚无缥缈的预言无关!”姬皇后握紧手心使劲攒,在摊开手掌,那道残符已燃起火星,随即轻轻一吹便朝玄池飘散开去,“即便预言是真,魔婴要灭的是三界,我不过人族大元王朝的皇后,何须操三界的心!”
元靖激动道:“可若预言成真,蛰伏兽灵必将因魔婴现世而觉醒,那时九州便是第一个战场!您就不顾念九州苍生吗?”
“哼!十一年前魔婴案已名震九州,为何兽灵依旧未觉醒?敢上九霄一战的苍龙不也因为进犯九州而受天道惩罚了吗?区区几个群龙无首的兽灵,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如何敢轻易崭露头角,何况女娲上圣《隐士录》并未提及六大兽灵半个字,魔婴与兽灵的关系不过是人们牵强附会的生拉硬拽!”
“既然母后也不信魔婴与兽灵存在关系,为何还要屡次为难玄引?”
姬皇后冷冷笑道:“可江湖门派相信!否则也不会在魔婴案发后悄然威逼利诱将巫灵谷适龄孩童纷纷纳入门下!而且皇庭杀了‘魔婴’,‘兽灵’可就真的不敢觉醒了!我看那些江湖门派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元靖总算明白过来:“原来皇后真正要阻止的不是兽灵觉醒,也不是要元靖妥协,而是要打击江湖势力?”
“靖王终于是聪明了一回!摸不着的兽灵,自然也对付不了,然而这江湖门派可都是肉体凡胎!九州沉寂千年,这些江湖门派手已经伸进朝堂,也该清一清了!免得日后其他六国转头去朝拜什么这尊那尊!”
元靖有些难以置信:“所以玄引不过是个鱼饵?您大肆渲染魔婴传言,只为让江湖人关注?”
姬皇后却傲然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没有腥味这些狼子野心之辈如何肯现身!哀家不妨告诉你,此举灵感正是来源你那一纸假通缉令!”
“啊!”
“如今‘魔婴’已是‘魔童’,出了王城江湖诸派会更加躁动,花落谁家哀家不知,鹿却必定死于哀家之手!”姬皇后再度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声却令元靖毛骨悚然。
原来玄引和自己不过是姬皇后棋盘中的一枚棋子:“说来说去,皇后都是为了自己的巍巍皇权!”
“这便是你和哀家的差别,所以你败了!”
“那么白狐古庙一案……”
姬皇后讳莫如深道:“区区十一岁孩童,不过发几次狂病,你信他能将玄门弟子绝杀无形?你这耳光恐怕只能激起太虚门的震怒!”
“太虚门?”元靖喃喃自语,姬皇后却已转身离去,待他回过神,姬皇后的身影却已从翠屏苑门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