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深邃而黯淡,像一面在黑暗中的镜子,而镜子中没有月光。
空穴不来风,于是井水也没有哪怕一丝涟漪。
昏暗的视线下,蓝诃隐约见到水中模糊的黑影——
那是井中倒映的自己。
不远处的树林重重叠叠的阴影、无风的夜晚、孤独的老井连带着井中模糊的影子都烘托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
即使知道井中模糊的是自己的影子,蓝诃心底也不由得滋生出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来。
但不知怎么回事,蓝诃又不想离开。
蓝诃就这么在井边望着井水,慢慢地,不再惶恐,而是目光呆滞,好像水里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本来半蹲的姿势也慢慢、慢慢地变为双手撑在井沿,后来又变成环抱井沿、半趴在井上。
像一只乌龟孵着它的蛋,她趴在老井上面,表情无比安详。
这个井让她无比无比亲切,有一种故乡的气息。
她孵在井上,忽然发现井沿内壁有几个蝇头小字,依稀是——
“吾姓甚名谁?”
恍惚中,这个井边的家伙有些半醒过来了。她恍若隔世地睁开眼,连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眼都不知道。
等等!我闭上了眼是怎么发现井沿上有字的?
她慌忙沿井的内壁找去,结果一眼就在原处看到了那行如蜈蚣般扭曲的字。
还是那行字,一模一样——
“吾姓甚名谁?”
她想不清楚了,也再不敢想下去了,只感觉到那种消失的恐惧感霎时回归。
月又落了一点,这回避开了树林最浓荫的部分,正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愈发白了。
她的脸颊白得就像一个月亮,皎洁地反着光。
“吾姓甚名谁?”
她默念着这句话,如同那短短五个字有什么魔力。
“吾姓甚名谁?”
“是啊,我姓甚名谁?”
她此时如同入了魔,抱紧自己的脑袋,面容癫狂,看不出平常那个面容娴静而思维跳脱的姑娘的模样。
她确乎发现自己再记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也不记得她为何会来到这里。
此时的井中在月的映照下明亮了不少,虽然这个霜一样的亮度显得很是阴森。
“吾姓甚名谁?”
她又再次望向那句话,虱胫虮肝大小的字,在月光下她的眼中却如在梦中一般清晰。
夜里的温度悄然下降了不少,她的眼又再次缓缓、缓缓地合上了,脸庞重复了不久前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向井口凑近。
依稀,依稀,下面还缩了一排更加微小的字迹,好像是——
她恍惚间把脑袋探进井口,终于读到那行小字——
“吾名蓝诃”。
“是了,我叫蓝诃!蓝诃是我的名字。”一种不可名状的欣喜感在她整个肌体蔓延开来。
“吾名蓝诃!”
她猛地睁开眼,突然发现井水中那个模糊的倒映忽然清晰了,然后以一种古怪的表情对她笑了一下。
“那是什么!”
蓝诃吃了一惊,完全清醒过来,却忽然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已经倾倒在井中。
不及她反应,整个身子栽倒下去。
月光再次被树木遮挡,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老爷庙前。
见深仍然苟在林中,见外面的几个妖精还聊得火热,他觉得他可能得当一个伏地魔直到天亮。
寅将军看向特处士,道:
“我上次和您说的事,有什么解决方法没?”
“什么事?”特处士想了一下,眯了眯本来就小的眼,“请您包涵,真记不得喽!”
“那个井。”
“哦,您说那个吞人的怪井啊!”特处士理了理沾在自己肥大肚子衣服上的油渍,道,“我师父说,到时候,他老人家会亲自来看看的。”
熊山君好像不知道这件事,笑道:“二位,你们说的是什么井啊?有什么古怪?”
寅将军叹了口气:“唉,上次你不在,您可有所不知,就是劳工住处后面的一个井,之前不时有人失踪就是落到那个井里去了!”
“哦?”熊山君有些难以置信,“不是,那么多人,全掉井里了?尸体捞出来了?”
“这就是古怪的地方了。”寅将军很是苦恼,“有一天一个小妖眼睁睁看到一个人自己栽进井里,可再去看人却已经不见了。”
又道:“要知道那井也没多深,讲道理掉进去这么多人早堆满了,可那井却一切如常。我还试过一试,的确颇为古怪。”
“试过?您亲自跳下去看了?”
“自然不是,”寅将军答道,“我在白天和夜晚分别把人都进去,白天的人只是浑身湿透,连伤都没怎么伤,而晚上的人落下去人就没了!”
在一旁听着的见深听得心惊,心道难怪当时感觉那个突兀的老井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还好当时没有走过去。
寅将军说到这,把右手在左手上猛地一砸:“您说说,死那么多奴工,这该怎么办?”
熊山君忍不住笑出来,远远看过去像一座黑色的山在前仰后合。
“寅将军果然仁慈,什么时候开始关心那些人的死活了?”
“多一个人,一天就是多好多串佛珠啊!”寅将军显得很是痛惜,“失踪一个,我还得再去捉人。这周边都没人了,您让我上哪找去?”
“哈哈!”一边的特处士笑道,“将军也别过于心焦了,到时我师父一来,这怪事的因由还不手到擒来?”
又道:“我们不如说点教人欣喜的事,也是我此次前来的原因。”
“什么事?”
“还记得上月我捎带给您的青蚨油吗?”
“记得,我也按照您的吩咐把那卖给达官贵人的佛珠上都抹上了那种油。”
“那可甚好!一个月过去了,收网之时已至。”
“老听您说收网收网,怎么收网?”寅将军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同时被勾起的还有见深的好奇心,眼睛直直地盯着特处士,等待他的下文。
“嘿嘿!”特处士摸摸自己头上右边那个犄角,“二位,可看好了!”
只见他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不多时掏出个小瓶子。
拔开瓶口的木塞,向手中倾倒,然后只见从瓶中滚出一个和特处士一般圆滚滚的青色的虫子。
他双手捧着那青色小虫,神神叨叨地挥舞了一会儿他臃肿的身子,然后深吸一口气,吼道:
“三旬已过,青蚨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