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希。」
「是,父亲。」
一间宽敞的和室内,大开的隔扇外还能看见一座精心打理的古风庭院,而近卫祐希正与一个身形如小山般高大、国字脸上充满着厚重威严的男人相对跪坐。
男人名叫近卫重康,是近卫祐希的父亲。
「听说学校发生了坠楼事件,而你正负责进行调查?」近卫重康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身为紫苑学园的名誉理事之一,自然有权过问与学校相关的事情;作为学生会长的父亲,他会询问女儿的处理方式更是不足为奇。
近卫祐希从父亲的话语和神态中预感到了什么,依旧俯首低头地老实答道:「是的,兹事体大,故而调查行动由我亲自领导。」
「那么,以你的能力,结论显而易见。」近卫重康悠悠接道,「那是‘意外事故’,对吧?」
近卫祐希闻言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是的,确实如近卫重康所言,要调查出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不困难:因为偶像狂热的缘故,被曾经好友出卖栽赃的森川和香遭到了同班同学的排挤与欺凌。当天更是出自人为的恶意,她才会被名为“赤松凉子”的女生推下了楼。
可这件事的恶劣之处在于——欺凌的背后还有着更大的恶意在推波助澜!
然而这一切,到了近卫重康的眼中却不算个事,只听他说道:「我听说理事会为了尽可能地淡化事件影响,其他方面都打点好了,那就这么决定吧……而按照必要处理流程,需要身为学生会长的你也出具一份调查报告,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的,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
近卫祐希本能地露出了畏惧与不服的神色——她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被大人们看作是“小孩子打架的闹剧”。比起事件的影响、比起学园的声誉、比起财团的利益……区区一个坠楼的女学生的性命根本不算什么。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了伊东财团高层的子女,那就不由得近卫重康不紧张了。
要问为什么的话……
近卫重康——一个千方百计地振兴没落家族的男人,当年将伊东财团引来古前市、并用自己身为当地旧华族的最后人脉替财团疏通关系,从而受到了财团的认可和青睐,这些年来从与财团的关系中获得了莫大的好处。
作为伊东财团利益的拥护者,他又怎么可能得罪那些财团里的权势人物呢?替大人物的子女们遮掩庇护,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作为旧华族后裔的近卫祐希,从小就受到了十分严厉的家族教育,父亲那封建式家主的至高权威,在耳濡目染中于她的骨子里根深蒂固。
可她紧咬下唇,试图令自己重新振作,放置在双腿上的拳头也下意识地紧握起来,倔强的眼神抬起来与父亲对视:「父亲,一名少女被人恶意推下楼,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还可能留下后遗症,你却还要让我……」
「我说了……按照我说的去做!」近卫重康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凌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我说过多少次了,在贯彻你那天真而可笑的正义感之前,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权衡利与弊。」
刚刚的他面对女儿时,更像是个对待部下的威严领袖,这时候却突然摆出了父亲教育儿女时的嘴脸,沉声说道:「区区欺凌事件根本无足轻重,这个曰本每天每个地方都会上演许多次,大众早就见怪不怪了!为此让八田先生家颜面大失才是愚不可及,你是想让我下次在财团内部的晚宴上丢人现眼吗?那里也是会有你们学校的教师和领导出席的!」
「更何况你说的那名少女……她至少还活着,免费接受了最好的治疗,她的父母签下了谅解书,她们一家事后还能获得一笔不菲的赔偿金……那已经是她们那种人能享受的最大的恩惠!」
这一番“说教”、尤其是最后一段话,听得近卫祐希顿时血气上涌,在怒意的驱使下,她暂时忘记了对威严父亲的惧怕。
她咬咬牙、很想站起来大声反驳自己的父亲,告诉对方自己已经长大了,有自己必须坚守的信念和底线,哪怕是在振兴家族方面,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可近卫重康接下来的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浇落——
「悠太也是一样的……别忘了那孩子是为什么活到现在的。」
近卫祐希浑身一震,原本快要到嘴边的铿锵之语,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她的两脚一软,无力地瘫坐在榻榻米上。
看到近卫祐希的反应,近卫重康满意地暗暗点头,又说:「明白了的话,就做好你该做的事,你只要完全遵从我的安排就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近卫家!」
近卫祐希沉默良久,心里面经过一番挣扎,依旧心有不甘,正打算再说些什么。
然而还没等她斟酌好话语,却又听她的父亲说道:「你知道吗?你母亲生前很喜欢花道。我经常看她专心摆弄花卉,竟有莫名的和谐之感,也和友人分享过自己的体会……」
近卫重康说起了看似无关的话题,他不再看自己的女儿,而是扭头看向了庭院,并悠悠说道:「那就是花道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一门深奥的自然艺术,需要人们将花卉精心妆点成最完美的模样。」
「可是花卉本身,却不需要有想法、更不用去理解自己为何要被妆点得如此完美。」
……
每每一想到父亲最后说的那一句话,近卫祐希就会感到一股无从宣泄的窒息,以及随之而来的深深无力感。
那好似能抽空她全身的力气。
正当她感觉快要瘫倒的时候,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并从耳边传来了那个人的声音:
“给我振作一点!会长!”
从回忆与思绪中返回现实,近卫祐希不得不正视正发生在她眼前的现实——
刚刚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外表的、被称作“阴影”的存在,在自己否认对方的下一刻,就变化为怪物的样子,狂暴地发起了攻击。
那是一个印刻着鲜艳而繁复色彩图案的木乃伊棺椁,棺椁的门板从一侧打开些许的边缘,里面探出一个模样恐怖的灵异系人偶,戴着凶恶的般若面具;操纵着人偶的丝线从其身周的各个关节、延伸进棺椁漆黑的内里,就好似那里边连接着地狱的深渊。
『呵、呵呵呵呵……』
阴影发出了瘆人的笑声,随后又道:『吾即是影,真实之影!』
话音刚落,便见它浑身闪烁着金黄的电光,半空中也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就好似某种可怕动静的前兆。
陶阳瞬间察觉到不妙,赶紧将身旁的近卫祐希拉到自己身后。随着一声惊雷炸响,随即便有一道耀眼的雷霆奔袭而来!
轰隆隆!
足以置人于死地的骇人电光近卫祐希的头顶闪过,她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后对着陶阳大声问道:“这样的怪物……要怎么样才能打倒它?”
“就像……这样!”陶阳冷哼一声,召唤出了太之初一!
【赛】!
念动系魔法直接瞄准了阴影的要害——那副般若面具。
不过阴影很显然明白自身的弱点所在、也懂得进行相应的防备,只见它在即将被击中的那一刹那快速回避了开来。
“啧,果然弱点不是那么好瞄准的吗……”陶阳无意识间嘀咕了一句。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近卫祐希听到那句话后先是一愣,然后扭头看向了自己的阴影变化而成的怪物,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那个面具,就是弱点……”
虽然【赛】没有成功对阴影造成伤害,但也打断了对面攻击的动作。太之初一乘胜追击,又用比对方略胜一筹的速度使出了【兆鸦】!
不成想那戴着般若面具的提线人偶竟是躲进了棺椁里,用看上去坚实异常的棺椁抵御了攻击。之后趁着太之初一刚使出技能后的短暂空档,阴影又快速从棺椁里探出身子,同时击发出电击系魔法!
这次的攻击显然是阴影经过蓄势而发,密集的电网就算是陶阳也看得头皮发麻,只能拉着近卫祐希暂避锋芒。
轰——!
教学楼直接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然后就见两个人影从滚滚浓烟中逃出来,后面还追着个三米多高的巨大影子,带着移动时的强风破开了烟雾。
『别想逃……你们都得死……』
阴影话还没说完,它的身上倏地有一团火球炸开,还有非自然吹起的强风助燃,使得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其全身!
『呃啊啊啊啊……!』阴影顿时发出了惨叫,作为主体的人偶躯体连带着棺椁一起、失去了原本漂浮的能力,重重地砸落到地面!
远处的陶阳看到这一幕,顿时意识到是援手来了,随即下意识地朝旁边看去——果然,是别府千寻和吉行义之赶来了,两人的身后还有甄矜祈的身影。
“喂——!陶阳,原来你在这里。我们见你一直没来汇合、可是找了你好久!路上又遇到阴影群,这才耽搁了一些时间。”吉行义之边跑着边挥手大喊,“多亏矜祈的感知找了过来,而且这边战斗的动静挺大的,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大棺材……那看上去不同寻常的阴影是怎么回事?”
别府千寻则是一下子注意到了陶阳身边的近卫祐希,忍不住瞪大眼睛惊叫一声:“卧槽!这家伙怎么也在这里?!”
甄矜祈在两人身后跟着跑,跑到陶阳等人的近前来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体力不太好的样子。
她抬头就注意到了陌生人的存在,气喘吁吁地说道:“原来如此……我就奇怪好像有陌生的反应出现,原来是新的适应者吗?那个阴影,难道就是……”
“呃,是她的阴影没错。”陶阳脸色古怪,“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啦!”
随着甄矜祈的大声示警,几个人连忙散开来,回避阴影的雷电攻击。
“千寻,它是电击系的!弱点是疾风!”甄矜祈大声地提醒道。
“明白,就交给我吧!”别府千寻应道,不经意间瞥了近卫祐希一眼,很快又决绝地扭过头、选择优先专注于战斗之中。
“哼!”吉行义之的江格尔挥刀挡开了阴影往这边探过来的攻击,为别府千寻助攻。
陶阳从近卫祐希的身前经过,边跑边对其喊道:“会长,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藏一藏,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说完,他也冲到第一线去,和别府千寻与吉行义之并肩作战。留下还瘫坐在地上没有反应过来的近卫祐希,看着最前方三人的背影愣愣发呆。
“我……被丢下了……我……没有用?”近卫祐希失神自语,似乎将自己此时的境遇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了——
「祐希。」
「是,父亲。」
「记住,你必须时刻向我展示你的价值,否则,你就不会再被近卫家所需要、包括那个孩子也是……!」
近卫祐希浑身一震,随即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显然在寻找着什么……她在本能地寻找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事。
直到她看向了跟教学楼隔着一个中庭的实习大楼,她记得,一楼的体育馆是剑道部的道场……
这时候,她像是找到了目标,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渐渐紧皱起来的眉头里,似乎代表着令人窒息的压力,和紧迫感。
压在心间的沉重阴影,促使她迈出了脚步……
……
炽热的火焰在棺椁阴影的身上炸开,紧接着又有一道刃形状的火苗、如附骨之疽般自棺内人偶本体的身上闪现,烧得它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那是江格尔的【连锁的炎刃】,会对目标造成持续性的火焰伤害!
多频率的火焰攻击,因概率而触发了对目标的特殊效果,令阴影的体表产生了明显的烫红。
甄矜祈有些惊喜地喊道:“阴影陷入烧伤状态了!”
“干得漂亮、义之!”别府千寻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上吧……【加尔】!”
静御前挥舞扇子施展出的疾风系魔法,在对付燃烧状态的敌人时……威力加倍!
同时,疾风属性克制电击属性!
放到明显属于电击系的棺椁阴影身上时,更是效果拔群!
然而当包裹着阴影的火焰风暴散去,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阴影竟是完全缩进了棺椁内。应该是靠着那坚硬的棺木外壳,抵挡下了大部分的伤害。
“靠!该死的缩头乌龟!”别府千寻恨恨地挥了挥拳头。
“还不算完!”陶阳说完,太之初一甩手就是一波【赛】魔法,其附带的念动力,正作用在棺椁阴影的身上、最后迫使对面打开了棺椁的门板缝!
别府千寻和吉行义之已经在战斗中渐渐磨合出了默契,两人不约而同地召唤出了各自的人格面具,尽全力地使出魔法。
从棺椁门板缝泄露进去的魔法,正在给阴影造成极大的伤害,令其一时间无法闭合防御。
陶阳乘胜追击,身上的意识之火从紫色倏然转换为青色,并切换了人格面具——“高等皮克希!”
那是与皮克希一般身形小巧的精灵,来自【女教皇】的社群,擅长的魔法是……
疾风系魔法——【加尔】!
说时迟那时快——强风化作了利刃,从棺椁的门板缝里强势侵袭而入!
下一秒,棺椁大开、阴影的人偶本体一边惨叫着、一边被逼出棺椁。
看到己方的组合招式几乎锁定了胜局,放下心里来的吉行义之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哈哈一笑:“哪怕昨天已经见识过一次了,可还是觉得好厉害啊……Leader的这种召唤复数人格面具的能力……未免也太便利了。”
另一边,那棺椁阴影似乎是因为本体受到重创、从半空中跌跌撞撞地落在了实习大楼前的空地上。
人偶所戴的般若面具已经出现了裂痕,这无疑让它狂躁了起来,其般若相也如同活过来一般,表情里充斥着噬人的怒意!
紧接着棺椁表面亮起了猩红的不详光芒,之后化作了某种光波朝着其接触的地面传导、并向外扩散。
对面的三人不知道阴影意图为何,纷纷警戒起来。
陶阳更是将人格面具切换回了太之初一——毕竟高等皮克希虽然在属性上克制敌人,但其弱点也同样被敌人所克制。
而且正是因为有太之初一的【超直感】,让陶阳在红光蔓延过来的一瞬间意识到了不妙,本能地驱使人格面具用手抓住自己、朝后猛退一大段距离!
然而他却来不及提醒同伴,当反应过来正要开口的时候,位于阴影能力作用范围内的别府千寻和吉行义之,已经被从半空凭空落下的丝线缠住了身体!
在被束缚的一刹那间,别府千寻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她拼了命地咬牙抵抗着,可是却连静御前都失控地对着陶阳发起了攻击——【加尔】!
“千寻?!”一直紧盯着前方动静的陶阳当然第一时间发现了伙伴的突然“反水”,赶紧避了开来。
“可、可恶……身体……快躲开啊……!”吉行义之同样不甘地看着他的江格尔对陶阳发出了一记【连锁的炎刃】!
火热的利刃异常迅猛,看上去就像是抱着杀死陶阳的决心激发而出。
远处的甄矜祈看了这一幕,又是惊诧又是着急:“那阴影拥有操控类的能力……千寻和义之都被它控制了!”
陶阳当然知道那两人是被控制了,毕竟那诡异的红光、还有莫名延伸而出的丝线是实实在在地显眼。
局势的突然变化令他一下子陷入了被动,只能靠着太之初一的【超直感】躲避江格尔的火焰、或是切换出皮克希或高等皮克希分别屏蔽棺椁阴影的电击和静御前的风刃,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看上去显得相当狼狈。
『哈哈哈哈……怎么样?被伙伴攻击的感受、突然变成孤独一人的感想!』棺椁阴影对自己的作为很是得意,『居然把我逼到这般田地……可不会轻易饶过你!死吧!去死、去死!死死死死死……!』
——不愧是【愤怒】,阴影那仿若无边际的怒火,好似不将陶阳吞噬殆尽、就决不罢休。
然而,因为它太过于专注报复陶阳,所以没有注意到来自上方的变故——
在棺椁阴影所在位置旁边不远的实习大楼内,有一个依旧活动着的人影。而那人影的主人,正是——
近卫祐希!
只见她不知何时来到了实习大楼的五楼,爬上了走廊边缘半人高的防护栏,一只脚已经踏在了栏杆上、还往外探出了大半边身子,一只手则是握着一把剑道部的竹刀。
从那地方朝下望去,那是足以令人致命的高度,更不用说位于下方肆意狂舞的阴影,普通人一接近就很难保证性命。
可是在近卫祐希的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的惧意,只有一种木然的淡定和决绝。之后她从栏杆上起跳、毅然决然地朝着下方纵身一跃!
“那是……”陶阳终于注意到了对面上方那个不断下坠的黑影,当他看清了黑影的面容时,不禁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而近卫祐希在靠近棺椁阴影身周两米范围内时,能感受到全身有种噼里啪啦的刺痛感,想来那应该是阴影自身自带的静电保护层。不过那样的不适感也只在短短一瞬间,区区两米的距离在半空中更是眨眼而过。
她早早握紧了手中的竹刀——在这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她想到了陶阳说的“阴影的弱点是面具”,想起了她自小就开始学习钻研的剑道……随着思绪同步的,是手中握着的竹刀朝着下方阴影本体所戴的面具奋力一刺——
面!
噼啪!
棺椁阴影的般若面具,碎了开来!
『呃……啊啊……』阴影的声音里带着讶然,显然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被人从上空位置偷袭、并被击中致命要害。
在面具破碎的瞬间,它也失去了肆虐的能力,操纵的丝线冰消雪融,别府千寻和吉行义之也就此摆脱了控制。
随着阴影不甘的悲鸣,浓厚的黑红色尘烟也冲天而起,随之掀起的乱风将落在阴影头部的近卫祐希吹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