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早晨，天气极好，没一朵云彩，没一丝儿风。像好天气一样，吴毅的心情也特别好，因为从今天起，他担任工地副队长兼管记工和宣传。也因此许多人立马对他另眼相待，讨好、巴结、套近乎。他感到奇怪，我一个平常的民工仅仅换了一个工作岗位，人们的态度就有立刻变化，人情世故为何冷热炎凉？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保持一个平和心态，不管对什么人都热情礼貌，甚至对那些以前对自己无礼的人。

但不管如何态度端正总不免不遇麻烦。这不，这天他就遇到了一个极难对付的主。

九点时分，工地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衣服崭新，头发明亮，脸总是扬着。吴毅一问这人的姓名便在黑板上画了一个迟到。那人一看一脸不爽，大瞪两眼，硬邦邦地说：“凭什么给我记迟到？”

他平心静气地说：“这是队里的制度！”

“什么队里制度？这是我家的工地，你画上顶个屁！”小伙蛮横地说。

他笑着说：“是你家的工地好。我这是执行制度，如果你有意见，我去请示队长。”

一听说找队长，小伙脸色立刻不对，说，不找，算了。

这时，工地有人喊进料，那人跑着过去了。有人悄悄对他说：“这小伙是包工队长的内弟，不好惹，要小心一点！”吴毅一笑置之。

中午，他找到队长，问：“队里制度可以例外不？”

队长说：“包括我在内一律不得例外。谁迟到早退旷工都照章办事！”

他就把上午的情况说了一遍。

队长笑笑：“你看着办。”

他看队长口气有些软立刻坚决说：“制度就是为了工作。只有严才有作用，不严形同虚设，还不如不要！”

队长说：“好！一视同仁。该记就记，该罚就罚！”

下午上工时，吴毅把那个迟到端端正正地登记在考勤表上。那个小伙子看后面红耳赤立刻挽起袖子挥着拳头冲到吴毅跟前，一时间气氛非常危紧张，很多人替他捏一把汗，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改过来就算了，何必恁认真？还有人说这是人家的工地你何必跟他翻脸？他坚定说，不行！然后温和地说：“对不起，小兄弟！我只有照队长说的办。如果你还不满意，我可以辞职!”小伙子说：“你辞职与我无关，反正你得给我改过来！”吴毅毫不退让说：“想改？除非制度改！”小伙子立刻变脸挥拳头打来，吴毅闪身躲过。这时来了许多人拦住小伙子。还有人为吴毅抱不平握着拳头。

那小伙子看周围人不赞成自己只好作罢。

民工们纷纷夸奖吴毅做的好，维护了队里制度，长了民工志气！

经过这件事，工地上迟到早退少了，事故少了，一团散沙松松垮垮的现象不见了。吴毅还利用小黑板把工地上的先进人物、好人好事写在黑板上表扬。这样一来，施工进度明显加快了！

工程队长说：“用了姓吴的，工地和顺多了。他不是管理人员，但所起的作用大得多！”

7

虽然紧张劳累，但心情好，日子过得快，一眨眼二十多天过去了。这天，吴高奇专程赶来工地通知吴毅回乡。他说：“县里决定在全县实行土地承包。要在咱村召开先进经验现场会。经上级批准，我村率先改制。大队改为村委，大队长改称村长。生产队改为生产组，生产队长改叫生产组长。为全力推进改革，乡里提议让你担任咱村副村长。”工地、厂方听到这一消息后纷纷向吴毅表示祝贺。工程队长十分婉惜地说，工地刚起色你就走了，实在可惜！吴毅表示，后会有期，说不定我还会找你帮忙呢！

队长亲切地叫吴毅到办公室，让会计算工资。每天二十元，共四百余元，奖励二百元，这六百多元虽然不多，但与当时一个民办教师每月十元相比，高得太多了！他再三说不能要这么多，但队长坚决给。他只好收了。他想，来工地一段，收获太大了。有收入，还开了眼界！

吴毅买了精美笔记本和纪念品，送给厂基建科长、工程队长、一枝花父女，向他们告别，记了通讯地址与电话。

因为村里会期已定，他只好急急离开工地。民工、工地领导前来送行。

这个城市，来得匆匆，走得也太匆匆了。

在长途汽车站，趁着还没开车，他掏出笔记本，记下工程队长、基建科长、一枝花三人简况，以备日后联系。

包工队长，姓李叫天梁，临县（凤鸣县）纸房乡纸房村人，初中毕业，从事建筑多年。从一个泥瓦工干起，如今能看图、计算、组织施工。领导着一支五十多人的施工队，已建有五六栋楼房。家住凤凰街16号。

基建科长，姓宗，叫雄成，三十三岁，大学毕业。在钢改厂工作已有十年，从一个普通工人、组长、班长，到基建科长，此人作风严谨细致，对工程质量要求很严。住厂区，A幢1号门303号，电话：5965731。

一枝花。老教授孟芃祺的女儿，叫孟菁花，二十三岁，大学毕业。这个姑娘纯洁和她父亲一样热情友好。家住厂一区，1幢202，电话：5562838

汽车飞驰着，城市的高楼，树木快速向后退去。别了，城市，我问你，何时才能把我的家乡建设的像城市？

女儿孟菁花平常很少到她爸爸的房间，因为父亲的学者味大浓了。张口那个理论，闭口这个学术。高深的理论怎如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她有意无意产生冲出城市呼吸新鲜乡村空气的愿望，尤其接触吴毅后，这种意识不知怎的忽然强烈了。她是那么向往乡村，想象中的新农村令人心驰神往。天是那么蓝，地是那么宽。一切是那么美！恨不得一刻不停飞向那里！

吴毅离开了。孟教授甚感意外，他对女儿说：“啊！这孩子怎么刚来几天就走？”又说，“这可是个有志气青年！我一和他谈话就觉得他胸怀大志。他的抱负是为了改变整个乡村啊！”

孟老说：“小菁，你常说我爱讲理论，但你不知道我是时刻忧虑着国家的命运啊！尤其对农村牵肠挂肚。古人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说我国落后世界整整二十年，我为此心忧如焚啊！农业落后制约着整个国民经济发展。农业问题说到底是一个农业人口众多发展滞后的国家如何在短时间内快速赶上发达国家的大问题啊！”

“吴毅目前在农村开展的工作，是中国广大农村改革伟大实践其中之一！”

孟芃祺说：“我对这位一腔热血的农村青年寄托厚望……有机会我一定到他的家乡看一看，有生之年把我的现代化梦嫁接在我国大农业的枝条上！”

孟菁花：“那样你会越活越年轻！”

孟老说：“让我们的国家尽快富强起来，是我们中华民族几代人的梦啊！”

父女俩因吴毅今天谈得非常融洽。女儿为父亲一颗伟大的爱国心深深感动了！父亲也感到女儿长大了！

8

吴毅从城里回到村已是傍晚时分，进门一看吃惊不小，妻子面色发黄，瘦了一圈，离家没多天，怎么就变成这样？莫非病了？妻子笑了：“你放心，没有病。”“那是为什么？”妻子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说：“快了。”“快了，快什么？”“快了就是有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傻子！”妻子嗔怪。他一阵惊喜，啊，真的？由于忙，这事竟忘了。快当爹了，怎能不高兴？

正待他再问些什么，只见妻子的目光向外移，雪桃已走到门口。

“吴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到家，还没坐下。”

妻子说：“她常来咱家干这干那，她的心意你知道，好好谢谢人家！”

雪桃说：“嫂子，看你说这话，我来还有什么意思？”

妻子说：“小小年纪心眼挺多！”

吴毅说：“你嫂子夸你勤快！”心里说，别吃醋了。

雪桃还想说什么，看看嫂子已把话压下，改说：“嫂子，还有什么吩咐？”嫂子说：“劳驾你帮我烧火做饭！”

这时又来了许多人，大河爹、红花妈、吴敬轩、百事通吴志诚、老镢头等。家里地方小，嫌得拥挤，然而大家的心是宽畅的！吴毅任职副村长的消息，虽没正式公布但是人们早已知道，打心眼里高兴。这下村里有希望了。雨过天晴，迎来一个朗朗天！

吴志诚说：“明天会上宣布对吴哥的任命。今晚你要到村委开会。”

吴敬轩等说：“你一定要干好！”

红花妈说：“吴家双喜临门了！”

这时街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众人一惊，百事通说，有人为了明天开会放鞭炮庆贺呢！

吴毅走进村委，人们立刻站起问候：“回来啦！”此种情行以前没有，他局促不安，连说谢谢。环视一周，发现有位戴鸭舌帽的，还有个年轻人。走近一看，啊，原来是眼镜老曹。好朋友相见格外亲热，两人紧紧握手拥抱！老曹说这位是县宣传部干事。吴毅热情与他交谈。

会议对明天现场会做了重点布置安排。

第二天早上，乡现场会在郭堂村召开。县高官来了，县长来了，各乡领导，各村干部党员都来了！村子像过年一样沉浸在不寻常的欢乐中。会场上彩旗招展，人头攒动。大街小巷贴满标语。

会前，周书记特别把吴毅向县领导介绍。县高官拉着吴毅的手亲切说：“年轻人，农村需要像你这样有理想有知识有开拓精神的人！”县长鼓励说：“你们村这个头带的好，继续努力。农业要大上，农民要快富！”

看到县领导对吴毅的亲热劲，叶子贤格外落寞，不由心生怨恨，暗自说，周书记呀，周书记，你为什么不把我向县高官、县长介绍？为什么把我晾在一旁？这叫我老脸往哪搁？我还是村长不？我真想溜下会台躲一旁，只可惜今天太忙！

会上，县高官讲了实行土地承包的重大意义。他说这是一场事关中国命运的改革，从此中国必将走上快速发展道路。郭堂村是我县为数不多走在改革前列的乡村之一，功不可没！周书记讲了在郭堂村开展工作的指导思想，肯定了群众的积极性，表扬了吴毅的出色表现，宣布吴毅任郭堂村副村长。他的话音刚落，台下一片鼓掌喝彩，欢呼雷动。

穆支书委托吴毅代表村委讲话。吴高奇拍手欢迎。吴毅表示自己一定严于自律，同全体干群一起努力，尽快把郭堂村变为富裕的新农村！

金老师，严玲在台下一样激动、兴奋。

吴敬轩、大河爹、红花妈、百事通、老镢头特别兴奋，不停地鼓掌，有的嗓子喊哑了，手拍麻了。倭瓜娘颤危危被人搀着来到会场手指着天，说“这一回有青天了！”

叶子贤觉得照这样混下去自己迟早要掉号。他看看一旁的老穆两眼无光木木如神，像是无动于衷。他暗暗嘲笑：木，真木！我好不了，你能香吗？其实此时此刻老穆在想，让吴毅干也好，起码比叶子贤强。这孩子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自己老了，干一天说一天。

村民们沉浸在会议的兴奋中。高兴劲儿写在每个人脸上，流露在每一言谈中！

9

现场会刚过，各家各户紧张地在各自责任田上平地耧畦备播小麦。中秋节前后是最好的播种时节。老镢头在翻过的湿土中抓起一把握成一团丢在地上，土立刻四下散开。大声吆喝，墒正好，开耩啰！

这天，和阳西悬，金辉万缕，田园如画，大地如潮。各户尽心尽意用十刺钯把地耧平，核桃大的圪垃耧在畦上。畦，笔直如线；地，平整如镜。各家在地界两端以一棵棵秸秆相互照应，连成一线。用这种方法耧出的畦非常直，打眼一看简直毫厘不差，各家很满意。人们抚摸着亲吻着平展的畦地，像大人欣赏着小孩子过年穿新衣一样舒坦，完全沉浸在忙碌的幸福中，埋头于高高兴兴的劳动中。但是，谁也想不到黑蛋妈和狗娃爹两人高一声低一声正吵架打口水仗！这两人共地界真是针尖遇着马蜂刺。一个是掉地的豆子滤一滤，一个是牙签上的牙花舔三舔。本来两家的田畦笔直如线不偏不倚，完全不需再动。但黑蛋妈非把圪垃推到对方。这样一来邻居要少耩两行麦。狗娃爹那会吃这个亏！他大为恼火坚决把圪垃推回去。于是两家推来推去，一直推到战争爆发。

“你家的蛋下到别家，想孵小鸡娃？”

“谁稀罕翘尾巴的狗尿尿！”

“搬个水盆照照，还不知从哪儿煤井钻出的黑炭条！”

“你做梦女人口水，老奶奶黑也不轮不着你！”

“你早磨成厚茧子，我怕搡掉一层皮！”

“我炒菜油水足，没人说不乐意！”

两个人越骂越升级，越骂越不像话。惊动了在不远处干活的队长百事通。他怒气冲冲跑来说：“县里会议开过参观的人刚走。你们就在责任田上闹破天，不怕给咱红旗村丢脸？”

狗娃爹红着脸指着田畦说：“队长，你看这界线歪到美国了！”

百事通一看心里明白，笑着说：“臭圪垃蛋捣蛋啰也想找个人亲亲嘴，小脚脚伸出热被窝想撩摸人哩！”一句话说得黑蛋妈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狗娃爹扭过头扑哧一声笑，鼻涕窜出一尺远!

百事通说，我把畦线重新整直，谁再动我饶不了谁！为邻居和为贵。说着拿起十刺耙耧了起来。

这边的事刚摆平，那边老镢头又高声叫：“队长，你过来。你是队长，自家地先种好！”

百事通撒开腿兔子一样快步跑去。

百事通牵牛，老镢头扶耧，耧铃叮当，叮当，在田野荡漾如美好的乐章。耩出的麦行，几十米分毫不差！观看的人啧啧称奇，齐夸老镢头是种荘稼能手，方圆十里八里没人比。有人扒开土看，麦粒均匀如串珠，真不简单啊！

百事通的这块地刚耩完还没喘口气。忽然又有人喊：“队长，你看！”顺着那人指的方向，不远处吴毅妻子正挺着大肚子一人耧畦。他忽然想起吴毅有事去乡里了，急让老镢头牵牛，自己扛着耧走去。放下耧，轻手轻脚走到跟前，学着吴毅的腔调：“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他学得太像了，吓了她一跳，觉着男人真的回来了！扭头一看是百事通在捣鬼，说：“去去去，跟谁学这猫腔驴调来蒙人？”百事通哈哈大笑：“跟俺哥学！我这是正宗的毛爱莲大师越调！”她一下子脸红了乐了。

“嫂子，带麦种没有？我来耩地！”

“带了，你哥的事总是多，又麻烦你啦！”

“别说客气话了，快把麦种拿来！”

说着，老镢头牵着牛来了。他对吴毅媳妇拉着越调腔唱道：“嫂子，你看那厢谁来了？”

10

吴毅从乡里开会回来。他当上副村长更忙了，白天忙地里，晚上写发展规划。

这一天，夜已经深了。他仍无睡意，回想着在城里所见所闻。城乡差别在于城里有工业、商业，城里人素质高。村子富先修路，没有出路，一切都是空想。所以必须围绕修路制定规划。望窗外，夜空茫茫，月光清净柔和。树枝筛落地上一个个光圈如一枚枚银币，仿佛是上天給思考者的奖赏。一个平常的夜，正孕育着一个不平常的思想。

一、移山修路，打通与外部联系。

二、把增加农民收入放在第一位。

三、加强对农民思想教育、文化科学技术教育。

四、建立农业科研机构。等等。

具体步步骤：1、建坝修路同时进行，坝面兼做路面，村子与公路联通；2、再修路与娘娘庙、娘娘洞相连，发展旅游；3、在此基础上办工业、商业。

望着窗外姣洁的月光，思绪像一只美丽的金凤凰，飞出窗外、飞向天空。

我国古代文明中已有了“大同”“小康”的伟大梦想。今天中国新农村的宏伟蓝图，正是千百年来这个梦想的延续。吴毅的计划正是这棵大树上的花一朵。

夜深了，他把计划整理好放入书柜。

吃过早饭，他拿着计划兴冲冲去村委，支书和村长正在谈话。他说这些天我赶着写了个村发展计划，清二位看一下。一听这话，村长的屁股像被钉子扎了一下站起来立马走人，说我有事你们聊。说着闪身跳出门外。支书脸上没有表情，说你先和高奇谈，让他转告我。吴毅像被浇了一瓢冷水，心想你们怎么是这样的态度？但他没有气馁，继续去找入党介绍人吴高奇，说了经过。老吴说我去找他们，并连声夸奖吴毅，说我坚决支持你。

事后，他对吴敬轩先生说自己打算长期在农村干的想法。先生听了好久没说话。他常对人说吴毅这孩子做教师最好。而今让我怎么说？一向足智多谋的吴先生这回真的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