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剑青年说到一半,顿了顿,这次他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望了下远处的山川后,这才缓缓开口道,“昔年在这梳海王朝境内,曾有一山中狐妖化作的女子与一贫苦书生相遇,那年那日相逢于这梳海王朝里的一座小庙,其实就是那女子运用神通幻化出来的一处方寸地。
也许书生是途径此地正准备赴京赶考,也许是前日游学归来,带着他那把有些破旧的油纸伞,在他整个人进庙时已是落汤鸡模样。
那天夜里,雨一直淅沥沥下个不停,篝火燃燃烧起,照亮了整个残破的小庙。
那位女子也瞧见了他的模样,说不上风流倜傥,只是对女子傻傻地一笑,倒是有几分读书人的矜持。
那淋湿透的衣服包裹着他的小书箱,可是他硬要说君子非礼勿视,不愿脱去剩下的衣裳。之后再问女子是否可以坐在火堆旁,这样烤干就好。
说完似是怕女子有所误解,再加上他深知男女授受不亲这个理,支支吾吾半天结果涨红了脸也说不出个缘由,女子见他这幅模样,便掩嘴笑道自然可以。
书生听闻后大喜,于是便在这歇息下了。
这一晚他好像都没怎么睡,先烤干了竹箱里的那些书籍,然后才是他淋湿的衣裳。瑟瑟发抖的他也许还有些着凉,不过就算渐渐睡去,可他手上还是紧紧握着那些刚烤干儒家圣贤书,口里还在不停的唠叨着那些儒家经义。
不知道他是否瞧见了女子的模样,是否也对女子有些好奇,无人可知其中,而那位狐妖精魅化作的女子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般“傻”地有些可爱的人。
那位女子虽在山中许久未曾踏足人间,但也曾经听闻过这个天下的儒家读书人多如牛毛,更多的是那山下人间的王朝中,似乎处处都有读书人治理庙堂,所以也最好奇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为何可以成为每座王朝的文“支柱。
也是人生相逢便是缘,也许一切也早已是命中注定,他几次的求学游历,都是那雨季,几次女子所精心设计的小庙偶遇,让书生也越发相信那是两人之间彼此的缘分。
后来女子知道书生姓楚,还喜欢看着他穿着那那件洗的泛白的青色儒衫,背着小书箱到处游历求学。
她也知道多年求学都手不离圣贤书的他,一定可以成为那儒家门生,以他的学问一定可以考进那书院。
而书生曾经在女子面前立志,此生一定要成为贤人君子,好为社稷苍生谋太平。
是啊,这就是女子喜欢上的楚先生,一位胸中怀有大志,想要为这世道奉献一己之力的文弱书生。
女子还记得那天,桃花开得正好,他临摹了一副自己的画像,无论是那眸子或是一瞥一笑都像极了自己,女子见了满怀欣喜却也有些失落。
只因为书生要走了,这次不同以往,他是要真正前往那书院求学了,此次一别,两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女子见书生这般欣喜,打心里也为心上人而高兴。
满山桃花好像就是专为等着送他远行而开,在书生走到山下时,他转过身来在山下呼喊,他学成归来之时一定会是君子贤人的头衔,可以名正言顺地娶了女子,要让这天下人都知晓,也给女子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也正是他去书院求学的那日,女子亲手为自己缝了嫁衣,等着她的郎君归来
是啊,他答应娶女子,娶当时身为山神狐妖的她!
于是女子便等啊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一个像他一样求学路过小庙的文弱书生,都不会经受风雨,都会有小庙的篝火燃起,安心过夜。
时日渐去,女子却越发思念,在那山上眺望远方,心想,这山上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那郎君可成为了君子?还是马上会成为那贤人回来娶我?
女子记得那年桃花开得像书生走的那天,错以为那天他会回来。
那天她又遇到路过此地的求学书生,于是便好奇地问起,你们可曾听过儒家书院的那位楚先生。
也是那天,他们说起早已成为君子的书生,欣然佩服,更多则羡慕他如今是那梳海朝堂的高官,还娶了当朝宰相的大女为妻。
听闻此言,女子顿时脸色煞白,心中升起无数悲切,是啊,你娶了妻!是啊,你娶了宰相的大女,是啊,你娶的是梳海宰相的大女!
她不知道那天自己流了多少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上的那身嫁衣,一滴滴血红的泪从她眼角滑过,每一滴都和那嫁衣融为一体。
女子身着嫁衣,从镜子里瞧着自己的容颜,纵使再美又有何用,无用,都无用了……
是啊,曾经立志成为君子贤人的你,说好回来会娶我,可是如今早已经是那君子的你,你为什么不回来,我都已经穿上了我亲手缝制的嫁衣,是啊,你娶了宰相的大女,又怎么会娶身为山神狐妖的我。
那夜桃花开得正盛,女子为自己盖上了红盖头,坐在床头,等着书生掀起它。
我啊,就是你的楚夫人,可是如今怕只是你遗忘在光阴长河里的一个过客吧?
那夜过后,小庙里再也没有一只狐妖山神,只有一只嫁衣女鬼楚夫人。有人曾告诉我这是儒家书生的天下,可我没想到儒家的读书人皆是负心汉!!
自那以后,曾经的那处山间小庙早已变成了府门前挂着“秀水高风”匾额的府邸,府内近千盏大红灯笼,有正在学习女红的大家闺秀,有正在砥砺武学的护院家丁,有日夜不停照料着那宅邸后面庭院前开满了艳丽鲜花的园丁。
曾有一个个背着小竹箱的书生路过,都会被女子彬彬有礼的请进府邸休息。
每一位书生见到她那一身红衣和绝世的容颜,女子都会告诉他们,自己是死了郎君独居在此已久的楚夫人。
而好像每一个书生都会在女子耳边甜言蜜语,说着那些柔情蜜意的情话,许着豪严壮志,都说将来考取功名后一定会回来娶她。
是啊,和那位书生一样,背着小书箱,许诺着说要回来娶女子。
可是最后每一个书生的的尸体都被女子“栽种”在自己的后面庭院中,希望他们能够开出艳丽的花朵,那花香伴随着他们久久不能散去的怨气,和他们说过的甜言蜜语一样让人开心。”
说到这里,贾奕邴瞧见旁边,同样盘腿而坐的少年听的入神,便再次开口说道,“那位狐妖女子以前最喜欢读书人了,可她同时也最恨那负心读书郎!
每当她深夜对着铜镜梳妆,抬起头,总会有血泪从眼眶中流出,就像当年听到书生不曾归来的消息时一样。
人间头等痴情,难道不是从来都被辜负?
满怀期待与沉浸其中,谁曾想到头来,她才知道天底下就没有一个读书人,不是负心人。
镜子前,满脸鲜血的她,总是想丢了那把昔年与书生作为定情信物的油纸伞。
可是到最后,她总会双手捂住脸庞,任由那把伞就这样放在那里,孤山深处的府邸,总是有苦苦压抑着呜咽声从指缝见溜走。
“郎君,妾身不怪你了,你回来吧……哪怕是回来瞧一眼,一眼都好啊……”
直到有一天,那天依旧桃花盛开,有人却告诉了她,关于一个书生的故事,是她心心相念那位楚郎的故事。
听故事的她,一直在摆弄自己的嫁衣,一会儿铺平,一会儿褶皱,小心翼翼,眼里禁不住泪水的打转直至落下,只不过这次不是血泪,可却比那血泪要来的心如刀割。
也是那天女子才知道,原来书生一直还在等,等着回来娶她,未曾忘记两人之间的约定,也从未曾负过她。
曾有个姓楚的贫苦读书郎,因为是清苦困地来的读书人,考上了那偌大书院又如何,才华再高又如何,处处在那书院挨着其他同窗的冷眼,遭受排挤、长期受打压。
曾经立志成为君子贤人的那位书生,曾经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他,终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是这样一个已经变成疯子的落魄书生,那些书院的同窗竟还特意找个与他携带画卷上相貌一般的女子照料他,让书生从始至终都误以为照顾他的是自己心爱的人,浑浑噩噩终日与心中幻想陪伴。
直到几年后,书生清醒后终于知道了事情真相,那个曾经许诺成为君子贤人的书生,在那一天悲愤欲绝,投湖自尽。
而也在那年那日,梳海王朝有位嫁衣女鬼,孤身一鬼独赴那儒家书院,为那位书生,为自己的郎君,要与这偌大的天下,讲一讲道理,讲一讲儒家之人所说的何为“理”,以鬼魅之姿,再以凡人妻子的身份,冒着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照射魂飞魄散的代价,一步一步走上那儒家书院,据说到那书院之时,魂魄早已摇摇欲坠,可她凭着心中执念,硬是扛下来了……”
故事说到这里,背剑青年似是对一旁倾听的姚真意所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只见他轻叹一声,“那嫁衣女鬼的故事虽说终究让人唏嘘,可这世间的对与错,先与后,何为顺,何为序?你说人性本恶,他说人性本善,那是用这善来弥补恶,还是用那恶来牵引善?那么这人间的苦与难,又与谁人说?”
在贾奕邴说完这个故事后,少年便陷入沉思。
对啊,这是非对错,真能一概而论?那善恶之间,又有绝对分别?
姚真意回过神来,对着贾奕邴点了点头,而后才轻声问道,“贾大哥,所以这就是在何你要放走庙中那两道孤魂野鬼的缘由么?”
背剑青年笑了笑,又恢复往日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孺子可教,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我懒,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划不来……”
听闻此言,姚真意翻了个白眼,方才贾大哥还一副正经模样,这会儿,得,又恢复原样了。
若不是少年知晓背剑青年平日里虽说不正经了些,但总算还靠得住,恐怕这会儿真以为他随便编了个故事糊弄自己来着。
只不过姚真意还是对贾奕邴轻声说了句,“贾大哥,谢谢。”
谢的是他告诉自己这个故事,同时也告诉自己这世间从无“绝对”一说。
背剑青年眉毛一挑,而后笑眯眯地说道,“姚真意,真要谢的话,到时候请贾大哥去喝点好酒,吃点好菜,然后再去那凭栏处游玩游玩就行…”
“……”
就在两人起身后,准备继续赶路时,贾奕邴刚要抬脚,在他背后的少年突然出声问道,“贾大哥,那位女子最后……”
“死了…被儒家一位圣人打散魂魄灰飞烟灭…带着她与那位书生的念想,一起都没了,而出手的那位儒家圣人,境界不升反跌。自从以后,天下儒家门生以此事当做抿心自问的头等大事看做,时刻反省自身,生怕一错万错。”
背剑青年说完这句,轻叹一声便抬脚往前走去。
姚真意先是怔了下,随后也往前走去跟上他的脚步。
——
夜幕时分,
距离红叶镇远处的那条淮阴河边,此时夜风吹扶河面,潮流涨息水波荡漾间,连带着周边的芦苇荡被压地皆是齐齐折腰低头。
而此时,在那漆黑一片的淮阴河岸边,一位个头不大的稚童抬脚猛然踢起一颗细小石子,那块石子便噗通一声落进前边不远处的河中,激起些许水花,却很快又恢复原样。
“噗通—”
就在石子落下水后,又有一条在这夜里依稀可见青色鳞片,腮边长着两条金须的鲤鱼打挺而起。
这条鲤鱼郝然是沾了这淮阴河中的某种精气,腮边竟是长了那蛟龙之属才会有的金须,要知道最少没有百年,世间水属精怪皆不会有这等罕见的迹象。
那位稚童见此一幕后,突然就来了火气,小手一叉腰,对着那青鲤鱼破口大骂道,“好你条死鱼,大爷我正愁找不到发火的法子呢,嘚瑟个什么劲啊你!呸!跟你家那条死不要脸的赖皮蛇主子一个样!”
那条青色鲤鱼原本游曳岸边,听闻此言,竟是迅速往前游去,一个跃起尾巴带着水花甩在稚童身上,惹得他哇哇大叫起来,低头瞧了下自个身上,猛然伸手指着那条鲤鱼。
“你个小王八蛋,真当大爷不敢把你红焖、再清蒸、炸了?!!”
说完,他便撸袖子准备抬脚往水中走去,吓得那条鲤鱼迅速往水底游去,没入暗中消失不见。
见此一幕,稚童刚贼兮兮地笑了两下,正准备再骂几句,却被一只手揪住耳朵,疼得他踮起脚来,急忙叫道,“疼!疼!疼啊!格老子的,快给本大爷松开!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