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城,北宫。
北宫大殿内针落有声,几盏灯火若隐若现,负责侍卫的宫女太监们恭谨的弯着身子,不敢抬头。
久站到发麻而颤抖的双腿能看的出他们已经在这候了很长时间,浑身上下也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是紧张,而是这宫殿内的炉火太过燥热,汗水从头顶滑落,滴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高大台阶上面的龙椅上斜卧着一位大约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身着黑色宽松睡袍,胸口大敞。
身下的龙椅早已被汗水浸湿,男子对此却视而不见。一双有着重重眼袋的双目微垂,手指很有规律的在龙椅上轻轻点动,长长的脑袋随着手指的动作上下不停摇摆,似有享受。
一位公公从殿外踏着细碎步伐轻轻走来,忍不住抬起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的走上台阶,来到那位男子的侧方轻声禀报说到:“陛下,大公子来了。”
手指动作停住,有些慵懒的翻了个身子,面朝屋顶。
公公看似有些为难,却也不敢催促,只是在侧方安静候着,又是忍不住的擦了下汗水,舔了舔枯燥的嘴唇。
许久后那位男子双眼才轻轻睁开,双手摸了摸身下湿乎乎的龙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喜说到:“谁?大哥来了!快请,快请!”
“宣!大公子春秋觐见!”
一位红衣男子从殿外走来,冷眉下方却偏似有一双温和的眼睛,目不斜视,走到殿下看着那位四仰八叉躺在龙椅上的男子揖手行礼说到:“大昌臣子春秋,见过皇帝陛下。”
那位皇帝陛下依旧躺在龙椅上,似乎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头上的屋顶。
红衣男子也并无重复,只是静静站在台阶下方,保持着行礼动作。
又是过了许久之后,皇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抬手轻拍了下脑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连鞋子也顾不上穿,赶忙起身快步跑到台下。
扶起那位红衣男子情绪有些激动的说到:“大哥,我睡不着。”
“陛下因何事而犯困?”春秋直起身子问道。
皇帝松开扶着春秋的双手,如同看着一只怪物般颤抖着双腿往后退去,被身后台阶绊倒,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浑身发抖又有些阴森的笑到:“大哥,有你在,我睡不着,要不你去死吧?”
周围的侍女和公公听到此话都浑身颤抖,赶忙双膝跪地不敢抬头,他们自然是不敢求情,只是出于恐惧。
春秋大公子看着那张皮笑肉不笑,透露着阴森诡异的笑脸只是轻轻微笑说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张开双手躺在台阶上,仰头大笑,“好一个臣不得不死,好一个春秋大公子。”
起身盯着红衣男子,双眼微眯说到:“那么,你为什么还活着?或者说,我为什么还活着?”
春秋大公子笑到:“陛下不杀我是陛下仁慈,陛下还活着是天命使然。”
皇帝陛下起身朝着地面狠狠的啐了口唾沫,赤脚在上面用力的踩了踩,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口污浊后才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
向后坐倒在台阶上面,朝着四周看了看,招了招手示意红袍男子向前一步,而后轻轻拿着男子身下的衣摆在自己脚上随意擦了擦。
“你看我这脑子,忘了大哥有洁癖了。弄脏了你的衣服,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哥不会与我计较吧?”皇帝陛下重重拍了拍脑门,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说到。
春秋面带微笑,似乎是对此毫不在意。
皇帝走上台阶,拿起那套被自己随意扔在地上的黑色龙袍,为春秋轻轻披上,围着男子四周转着看了一圈,轻轻抚平大公子胸前褶皱,而后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还算合身,还望大哥不要与小弟计较才是。”
春秋轻轻取下身上龙袍,双手恭敬递上道:“陛下万不可与臣开此等玩笑。”
皇帝忍不住笑了,拿下那套龙袍随意放在台阶上,而后坐在上面调笑问到:“大哥不愿穿上,可是热了?”
“见到陛下如沐春风。”春秋笑到。
皇帝近乎癫狂的咆哮说到:“你是如沐春风,你可知道你当太子的那二十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每天都像是坐在冰窖里,时时刻刻不害怕着你登基的那天。”
拉着自己重重下垂的眼皮凑到红衣男子面前,“你看看,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半夜里我躺在床上都不敢脱衣服,听到一点动静都吓得浑身发抖。大哥你知道吗?我在卧房内挖了一条狗洞,外面一有狗叫我就立马钻进去,直到天亮了才敢爬出来。你知道这宫殿里的炉火为什么要烧的这么热吗?我怕冷,怕冷,冷,太冷了。”话到最后这位皇帝陛下已经是微微发抖,蹲在地上抱紧自己身子不停重复着那句话。
随后双手合十不停上下摇摆接着说到:“大哥,我求你,我求求你,你去死好不好,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睡的安稳,我才能不这么冷。”
春秋静静看着他,轻声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皇帝陛下走上台阶,坐在龙椅上轻笑问到:“你知道朕是什么意思吗?”
“臣不知。”
“朕就是我,先帝在时总觉得说起来拗口,但朕却觉着我说起来才是拗口。”皇帝陛下话锋一转接着问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你想不想知道朕为什么还活着?”
刚才这位皇帝陛下一直用的是‘我’,说明只是兄弟二人聊天,但此时用‘朕’就代表自己的立场已经变了。
春秋大公子笑而不语。
“大公子春秋,好一个大公子春秋!坐守东宫二十余年,九卿你得其六,三公你得其二!政权之三二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朕今天就来告诉你!朕不杀你是因为那支隐藏在暗中的军队,你肯老老实实交出太子之位也是因为那支军队!”皇帝陛下拿起一只酒壶,饮了一口摇摇晃晃着走下台阶大声说到。
“陛下明鉴。”
皇帝陛下往前凑了凑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大笑说到:“陛下明鉴?有意思。不如你来与朕赌一把?如何?”
“陛下想如何赌?”
“很简单,那支军队隐藏在暗中,其目的无人清楚。不如这样,这宫殿内我随意挑选埋伏了百名刀斧手,一会儿你从宫殿内走出去,他们要是能杀掉你就证明这百名刀斧手中没有先帝留下的那些人,也证明了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你。”皇帝喝了一口酒伸出根手指随意朝着殿外指了一下说到。
看起来就像是两位喝酒谈天的朋友在戏说殿内哪位姑娘姿色要更胜上一筹般随意。
春秋忍不住笑到:“臣敢请问陛下,若臣未死又该当如何?”
“这个位子给你。我从这里滚下去,如何?”皇帝点了点头,赤脚蹲在最上层台阶,把手中酒壶随意滚落下去说到。
春秋微微颔首,弯腰捡起那只滚落到自己面前的酒壶,饮了一口后轻拂衣袖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步伐沉稳,毫不慌乱,那模样竟是如此云淡风轻。
皇帝陛下依旧赤脚蹲在最高一层台阶上,长长的脑袋微微前探,双眼近乎眯成一条细缝,眼袋显得更加明显。
“杀!杀!杀!”突然,皇帝陛下近乎咆哮一般疯喊道,似乎是想要把多年来积蓄的怨气都要喊出来一般。
随着这声号令,百名刀斧手从幕后冲出,个个身穿甲胄,昏暗的宫殿瞬间被那些寒芒映照成明晃晃的一片,皇帝陛下抬起衣袖微微遮了下双眼。
殿外风云骤变,轻轻吹动那身红色衣袍。
大公子春秋手握酒壶,再灌一口,抬起衣袖轻轻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目不斜视,只是一步一步走去,他已经看到了殿外的朝阳。丝毫不在意身边在发生什么事情,也如同听不见那位皇帝陛下的疯喊。
忽然,那位红袍男子回过身来,看着蹲在台阶上的那位皇帝陛下微笑说到:“陛下,臣赌你不敢赌。”
殿内血光四现,数十颗脑袋如滚瓜一般坠落在地,连叫喊声甚至都没能发出,皇帝陛下疯狂大笑着走下台阶。
赤脚踩在殿内的血水中,踢开自己脚边一颗瞪大了双眼的脑袋,走到红衣男子面前单脚撑地,掠过那身红色衣摆擦了擦抬起来的一只脚,而后再换成另外一只。
百名刀斧手侯在一旁,不曾再有过动静,依旧跪倒在地的数十名侍女已经都成了无头尸体,只剩下侯在龙椅侧方的那位公公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皇帝陛下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是拍了下脑门追悔莫及说到:“大哥你看我这记性,又忘了你有洁癖了。”
大公子春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摆,微笑说到:“看不出来。”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赞同说到:“是看不出来,怎么就能隐藏的这么完好。”双眼微眯盯着红袍男子问道:“你说这支军队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
“陛下或许应该去赌这一把。至少还能够睡个好觉。”
皇帝摇了摇头,“我在等人,林统领不在宫内,我不敢赌。林统领不在,灵学院从不管这些事,你为何又不赌上一把?”
大公子春秋笑到:“我也不敢赌。”
皇帝陛下盯着春秋阴笑说到:“我都忘了,还漏了一个。”
话音刚落,龙椅侧方传来一声太监特有的尖叫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