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等人,有人在等雨。
等人的时候人往往来迟。
等雨的时候雨下的珊珊。
似锦城的天气不比其他地方来的那么寒冷,也并不如他人所想象的那般温暖。
这座城市终年不会下雪,雨却是这里的常客。
年后一场早来的春雨冲散了这个城市本该熙熙攘攘的人流,也让原本温暖的天气在昨日就已经开始降低。
这场雨多数人都不会喜欢。
往火炉里扔了两根丰沛雨水浇灌出来的木材,搓了搓双手盯着门外那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充满了厌恶。
穿着漂亮好看的衣服,嘴里吐着肮脏的骂语。
一处小院里,一位长的十分好看的少年孩童肩上披着蓑衣,头戴一顶斗笠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轻轻关上院门。
院子外有一颗大树,树旁有着一株昙花。
光秃秃的树冠喜迎这场春雨,雨水落下顺着树枝不停的向树干汇聚流去。
雨水并不大,却因为树枝的引流作用,树根旁已经被冲出了一条条小小的沟壑。
对大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可对树旁那株脆弱的昙花来讲这小小沟壑被放大了无数倍。
水土开始流失,昙花根部慢慢裸露,垂头丧气的躺在地上,随着雨水流过慢慢起伏波动。
哪怕是在天气最为温和的似锦城内,这株月下美人依旧是饱受摧残。
少年仔细想了一下,他认为自己或许可以改变这株花的命运,开始走上前去,想要将它从树下移走。
但走到那株昙花旁边时,他的动作开始慢慢停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了年前的那副画面,没有这颗大树的存在,这株花依然会死。
他开始发现自己好像改变不了什么。
他等的是雨,却不是想等着看到这幅画面。
他慢慢站起了身来,眼神中有了不忍。
他伸出幼小的手掌推了推面前的大树。
雨水下的更大了一些,树根位置的流水却反而变得小了不少。
雨水不停击打在他的斗笠上,少年睁着大大的双眼低头看着那株昙花。
时间过了许久,雨水开始变小,流水却恢复了前一刻的正常。
少年抬起手来又是推了一下。
这一次他感觉到很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这些力气用完之后比平常要更累上很多。
树枝上的雨水随着大树的轻轻摇摆被抖落,打在少年的斗笠和蓑衣上,有些已经穿透了他身上的雨具,流进他的衣服内。
少年不以为意,这次他开始抬起头来,目光穿过光秃秃的大树看着除了雨水什么也没有的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他也不知道地下的那株昙花能坚持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不会能坚持太久。
雨水打在他好看的幼脸,他轻轻眨了眨双眼,低下头来又是推了推面前的大树。
而后慢慢抬起一只湿漉漉的小手,那只手已经开始颤抖。
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却又有一层水从额头冒了出来。
那不再是雨水,而是汗水。
他一共推了这颗大树三次。
因为以他的力量只能推动这三次。
他认为自己好像跟其他人什么地方有些不太一样,比如说他爹和他的两位哥哥。
以人力去推大树然后疲累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能推动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他觉着自己有些不太正常。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那株昙花,眼中开始有了不舍。
而后双腿轻轻抬起,踩在面前的水洼中,未回头。
他不是对那株昙花失望,而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他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内,另外一只手中攥着两枚铜板。
那是他爹提前出门之时留给他要他自己买早饭的钱。
他在路上盘算着应该能去买两三个馒头,心头里却还是没有忘记刚才的那株花和那颗树。
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一间铺子的木门。
可他站在门外并没有闻到馒头的味道,屋子里也未见到有蒸汽升起。
门开,一位裹得严严实实打哆嗦的中年妇女站在铺子里,见着少年递上两枚铜板赶忙摆了摆手。
木门重新关上,隔着一扇门还是能听到那妇女的嘟囔和抱怨。
少年收回那两枚铜板,接着向前去走。
年在十日前已经过去,城内的铺子在前几日也都已经打开了门做生意。
只是由于这场春雨天气突然变寒的缘故,所以刚才馒头店的老板在昨日里并未愿意蒸上两筐馒头。
不是提前知道今天无人肯愿意来买,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真实的原因却是被窝里太过温暖。
今天虽然下雨但在其他地方来说算不上太冷,可对于似锦城内早已习惯了温暖的这群人来说不愿接受这种寒冷。
朝廷已经辍朝,所以街道上并未有来往的马车路过,也没有起晚了坐在马车里的官老爷口吐着比花朵还要芬芳的话语传入耳朵中。
他开始觉着这样是不对的,他虽然很累,但并非是肚子很饿。
他来到城中,再向城南,那里有着一片湖,叫望秋湖。
这片湖在城内太大,在秋天太美。
大到在这并不富裕的似锦城内显得太过奢侈,美到秋天过去花朵谢后这片湖开始太为丑陋。
不是就真的丑陋,而是对比于秋季来说。
现在这座城内并见不着丝毫的春色,只有一张张桃符和清扫掉依旧留下燃烧痕迹的爆竹能够证明年确实已经过去了。
少年并非期许春光,他期许的只是这场雨,不过这场雨跟他原本所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但他清楚并不是这样。
雨水落在湖水中,湖面开始波动,泛起轻微涟漪。
而后快速融合在一起,都是湖水。
少年看的怔怔入神,在他看来这片湖依旧很美,甚至比其他时候还要更美。
可他的目的并非是来看这片湖。
即便是下雨天,马儿还是要吃草的。
他觉着自己的手中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攥着铜板的那只手早已经松开。
他抬头向前看去,一位邋遢老者在雨水中慢慢行走。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而后来到军营,来到马棚内。
天色已经不早,雨水却是不停。
训练场上并没有正在训练的士兵,也没有奔跑着的一匹匹战马。
找到自己平日里经常用的那只竹筐,取来一些草料,挎着竹筐小心翼翼的放到马槽里。
他平常做的事情很少,看花,喂马和发呆。
现在依然是如此,他蹲在马槽前,喂着那些马儿。
雨水顺着棚檐不停滴在他的斗笠上,很有节奏。
不过这次他并未发呆,他睁着眼睛,却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在他的梦里,从院子里到马鹏的这段路他好像又重新走了一遍。
天空依旧在下雨,他的手里还是紧紧攥了两枚铜板,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他的目光里并没有那颗大树,也没有那片望秋湖,雨水下的好像更加狂暴了许多。
那株花却依旧在原处,好像是活了过来,接受着这场春雨,叶片逐渐饱满,根茎位置也在慢慢壮大。
他没有去推那颗大树,因为那颗大树已经不在自己院外了,即便还在他也感觉自己好像并不需要再去这么做。
他只是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轻轻关上院门,然后重新来到那间铺子。
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买上两三个馒头。
排队的过程中,一辆马车从街道上快速飞过,车轮碾过地面,溅了自己身上一片污水。
车夫并未注意,马车内的那位官老爷也自然不会注意到。
车内只是传出着急且无奈的碎碎念叨。
可那条排着的队伍注意到了,他们没有偷笑,也没有取笑,更没有仗义直言的去骂那辆已经跑远了的马车。
而是一条队伍快速分成了两条,后面排队的人开始离着街道位置更远了一些。
又是一辆马车经过,车轮子似乎都要碾出火花来,马车里的念叨更加急躁和不堪入目。
少年依旧排在最后位置,可这次水花没有溅到他的身上,飞起的水花离着他还尚有一段距离。
许久之后少年递上那两枚铜板,接过店铺老板依旧板着张脸递上的三只馒头和一张劣质油纸。
他拿着一个咬了一口,而后用那张油纸盖住剩下的两只。
雨水打在油纸上,馒头依然保持着温热。
一只馒头很快吃完,雨水中他走在街上能听到叫卖声,也能听到讨价还价的着急声。
还能看到撑着把油纸伞,脸红脖子粗来要求退货的客人。
依旧是来到城中,再向城南而去,他没有见到那片湖,那个位置建起了高高的墙壁,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用途。
只知道并不美,还能感受到森严的气息。
他很害怕,双脚提速赶快跑过,怀里抱着的馒头突然掉了一个。
被雨水打湿,泡烂松软,他很心疼。
低头看了许久转身离去,一位乞丐模样的老者在身后喊了一句。
他回过头去,看着老者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老者慢慢上前,捡起那只馒头轻轻放到怀里。
他追上那位老者,用油纸紧紧裹着手中唯一的那只馒头,轻轻递了上去。
老者对自己笑了一下,毫不客气的一把接过馒头,转身离去。
他重新来到军营,却找不到那座马棚,也找不到那些瘦弱的战马。
不过在这场春雨中他好像听到了战马的奔跑声音。
从声音来判断那些战马应该很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