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你们胡说八道,姨娘不会死的,姨娘不可能死的,我要去看她,我要出宫去看她!”林行言惨白这一张脸,挣扎着要从床榻上爬起来。
守在床前的宫婢连忙按住了她的身体,看似劝解,实则恐吓道:“小主,您刚刚落胎,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否则这小月子坐不好,将来就再也不能替皇上孕育子嗣了,到时候这后|宫之中哪里还有您的位置?”
林行言却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在小小年纪的她心目中,孩子这个概念还不是很清楚,她纯粹只把它当成了在后|宫立足的工具,孩子没了,她只是担心皇上会责怪她,并没有多少伤心和难过。
可是宛姨娘不一样,那是她的母亲,是生她养她的母亲!
于是她一边推搡着宫婢,一边尖叫道:“你让开!你们一定是骗我,你们一定是骗我,我姨娘她没有死,我姨娘她根本就没有死!”
“小主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是从建安侯府传来的消息,您的姨娘已经暴病身亡了!”
“我不听我不听,你们一定是骗我的,你们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林行言捂着耳朵,拼命摇头,神情又是绝望又是痛苦。
孩子没了,她能好好养身体,因为总会有下一个。
可是娘亲没了,她从哪里再来找一个娘亲!
她的娘亲只有一个,没了就是没了,她再也没有娘了!
林行言埋首,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该感到高兴。”这时候,却从门外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声音,透着冷傲和不屑。
林行言猛地抬起头来,就看见端贵妃穿着一身水红色华服,聘聘袅袅地朝她走了过来。
她死了姨娘,她居然还穿红色!
林行言眸中喷出火来,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端贵妃却无视她的怒火,淡淡道:“你是不是很为你姨娘的死感到伤心?唉,你可真是个单纯简单的傻姑娘。”
林行言气急攻心,口不择言地骂道:“贵妃娘娘什么意思!你若死了娘你不伤心吗!”
端贵妃却毫不在意,就像是不在乎童言无忌的小孩一般,只对她淡淡一笑,“你不是傻是什么?你把她当做至亲的娘,她可有把你这个女儿放在心上?你此次小产,真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吗?呵呵,你大可将你姨娘给你的那只香囊送去太医院检查一下,看看里面的香料到底是安胎的还是……落胎的。”
林行言的脸色猛地一变,本就苍白的脸上此时更是毫无血色,面如金纸。
端贵妃又继续道:“她不过是因为害死了你腹中的孩儿觉得愧疚,才会郁结在心,畏罪自杀罢了。其实仔细说起来,她也还算有一点良知。”
林行言的身子顿时摇摇欲坠,好似大海中飘零的浮萍,一个浪头打来,随时随地都要消失不见。
半响,她才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你,你胡说,你胡说八道,我姨娘根本就不会害我的,她那么爱我,她根本就不会害我的!”
端贵妃轻轻扬唇,“她的确不会主动害你,但架不住有人威胁她,教唆她。在她心目中,你很重要,但你的胞弟似乎更重要,有人拿你胞弟的性命作威胁,她自然只能照做。”
“是谁?!”林行言厉声问道。
端贵妃静静地望向她,“你认为,你腹中的孩子没了,对谁最有利?你认为,谁能做到拿你胞弟的性命去威胁你的姨娘?你又认为,你姨娘是如何入宫的?”
端贵妃的声音很平缓,可这一连串的反问是如此咄咄逼人,就像是三道锐利的钢钉,将林行言牢牢钉在了一面叫做仇恨的墙上。
是静妃!是林老太太!是建安侯府!
林行言虽然不识大局,但尚算聪慧,被端贵妃这么一提醒,事情的来龙去脉瞬间明了!
她在后|宫与静妃争宠,表面上看都属于建安侯府的风光,但其实对静妃没有一点益处,甚至威胁到了她在后|宫的地位。
林老太太嫌弃她人小,无权无势,以非常强硬地姿态选择站在了静妃这一边,她要她落胎,要她再也不能够争宠,要向静妃和三皇子表明她的选择和立场!
可她却又担心自己出马会惹得一身骚,就利用她姨娘的手来解决她,到时候就算事发,也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推脱到姨娘身上,一干二净!
现在,姨娘死了,更加是死无对证!
姨娘又是否真的是暴病而亡?!
是祖母害死了姨娘,是祖母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
林行言的眸中渐渐溢出血来,看上去格外渗人。
“你若是想要报仇,就得养好身体,只有风光无限,才是对仇人最好的打击和报复。你放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我会一直帮你的。”端贵妃上前,轻轻握住了林行言的手,温柔又善解人意道:“在这个后|宫,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林行言转过头去看她,原本清凉剔透的眸子此刻像是披上了一层夜色,浓重得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她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从前再怎么有野心所用的手段也脱离不了稚嫩,可是现在,经历过如此大悲和刻骨恨意的她,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仇恨催促她迅速成长,她再也不是那个整天只想着荣华富贵,只要能穿上绫罗绸缎就满足的小姑娘了。
“好,我要报仇,贵妃娘娘,求你帮我。”
端贵妃弯起唇角,满意地笑了。
擅用人心的她太明白如何才能让一个人完完全全为她所用,从前的林行言不行,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心不够狠,意志不够坚定,好逸恶劳,贪图富贵,别说干不成大事,什么时候一不留神还会被别人收买成为她的敌人。
只有经历过绝望,在她的人生观完全崩塌,在她以为所有人都背叛她放弃她的时候,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她才能完完全全为她所用,替她卖命,做她的傀儡,并且,甘之如饴。
林行言今后,一定会成为一把锋芒毕露的匕首,凌厉又带毒,成为她最好用的工具。
端贵妃面带笑意地出了寝殿,天上的一轮皓月高悬,清辉遍洒,廊檐下的琉璃宫灯盈盈发亮,灯月交辉,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华服,发出亮丽又耀眼的光辉。
明日上元佳节,举国同庆,真是个好日子啊!
今日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又有谁会在意呢?
她嗤笑一声,迈步,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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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龙转,
一夜鱼龙舞……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一元复始、大地回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小巷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是除乞巧节外,整个大燕国百姓最盼望的节日。
因为这一天不仅可以毫无顾忌地出门游玩,约几个朋友,三五成群,结伴而行,还可以看花灯,猜灯谜,耍龙灯,舞狮子,赛旱船,热闹从十五月圆开始,足足持续一个礼拜,普天同庆,举国狂欢。
建安侯府一早就处在热闹之中,彩灯高悬,烟花鞭炮,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意,是完全被这节日的氛围影响,再想到晚上灯会的时候可以出去玩耍,更是开心得合不拢嘴。
除了潇湘馆西院内悬挂的两盏白灯笼,几乎不会有人想到,昨夜,府上死了一个姨娘。
宛姨娘昨晚死后,因是暴病,林老太太怕会是什么传染病,匆匆找人将她拉出去埋了,具体埋到哪儿不知道,甚至有没有埋都另说。
林琛和刘氏更是没什么表示,该干嘛干嘛,淡漠得好像从来不曾有这个人存在过一般,琦哥儿倒是哭了一场,不过毕竟年纪小,刘氏拿着花灯和蜜饯哄了他几句,他就忘了伤痛很开心地和昕哥儿玩去了。
林昭言则被刘氏以晦气为由,要求她搬离了潇湘馆,暂时和林若言住到了一处,只等大师来做场法事,才能重新搬回去住。
至于宛姨娘的娘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来吊唁她,从昨晚到现在,甚至连派个小厮上门给句话都没有。
总之,曾经风光一时的宛姨娘,娇媚鲜活,生动犀利,死后,却落得个被众人遗弃、遗忘的下场,红颜白骨,实在令人唏嘘。
华灯月上,各处坊隅巷陌,点花放灯,大街小巷,摊贩林立。
三街六市上,盈盈灯盏高悬,璀璨街市。林昭言被林若言拽着,在这人与人摩肩接踵的市面上,从东面逛到西面,从看花灯到猜灯谜,从元宵吃到馄饨,从杂耍看到喷火,总之一直没有停过。
“该回去了吧!”林昭言拽过还想跑的林若言,很无奈地说道。
虽然她现在开朗了许多,也不排斥人多的地方,但今日的人真心是太多了,她都快被挤成人肉烧饼了,偏偏林若言兴致极高,似乎一点都不累。
果然林若言就鼓着脸,央求道:“求你了,再逛一会儿吧,我们西面还没有逛完呢,据说待会儿会有舞狮班的人来表演舞狮子,可热闹了!”
林昭言吐血。
她就是知道今日人多,特意推脱了周宛瑜的邀约,只陪林若言一个人来逛,想着她再能折腾也折腾不了多久,没想到……她低估她的活动力了。
她正待找借口拒绝,原本还规规矩矩逛街的人群突然间骚动了起来。
林昭言只听到他们说什么醉花楼表演什么的,然后就被他们挤得跌跌撞撞,被迫和林若言她们分了开来。
“姐姐!”
“姑娘!”
林若言和曼双的喊声清晰在耳,林昭言几次想要冲过人群跑到他们面前,但是人太多了,而且个个都力道极大,特别是她身边这几个,几乎是拼了命地把她往后推,就怕她冲到他们前面去。
结果就是反而被越挤越远。
林昭言尝试了几次往前都无疾而终,索性顺着趋势往后走,反正这人总有走完的一刻,等他们都去了前面,她就在一个地方等着,曼双她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这么想着,她也就淡定了不少,很坦然地接受被人挤出去的现实。
可就在这个时候,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
当温热又熟悉的触感传来,林昭言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又往前一倾,是抓着她的手的那个人将她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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