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九姑娘和孙姑娘的轿子从角门进来时,前面有人狂奔来回话,来到大喘气儿:“殿下,进府了!”
许王守礼轻装简从,只带两个家人在纪家门前停下马。先打量一下,见门两边贴的有报捷条子,不过都是前朝的事情。
纪家,果然是个老世家。
不容他仔细打量宅院上是不是烟润,纪四老爷带着纪士文跪到马上:“草民纪衡臣,”纪士文跟在后面:“草民纪士文,”
父子两个人齐声道:“恭请殿下。”
“起来吧。”许王踩蹬下马,把父子两个人看在眼里,是满意的。
纪四老爷中年有发福,但面色正气,眉间有拧眉的痕迹,是个古板的面相。而纪大公子,则是青衣飘然,有出尘之气。
许王微点一点头,古板正统的父亲,超群逸秀的兄长,配上伶俐鬼精的妹妹,倒也相衬。
大门上两边排开家人有八个,早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来的这个人是谁?是皇后嫡子,当今皇子,接的人都战战兢兢。
不敢看,又忍不住,听到脚步声从面前过,都悄悄地抬了抬头,还是平垂往下,却可以见到一双丝履徐步而过。
人人都满意了:“这就是王爷的脚!”
王氏带着一堆女眷在正厅门口跪着,许王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见大红浅黄天蓝一堆颜色,这哪一个是那个四姑娘?
他猜上一猜,并对纪落雁的大红衣服皱眉。这是选侧妃,这大红色怎么敢穿?浅黄,不是,有些浅薄。一定是天蓝色,稳重又不失俏皮。
穿天蓝色衣服的姑娘感受到背上一阵灼热眼光,她心痒难搔,飞快抬眼看了一眼,这就怔在当地!
又俊秀,又贵气,又……九姑娘喜难自禁,忍无可忍地对许王抛了一个眼色。许王面色古怪,差一点背过气去!
天蓝色,若云空比高人的颜色,你以后还是不穿为好!
这姑娘生得,太普通!
他负手停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这里只有三个姑娘,难道四姑娘她不在这里?
殿下来是为什么?就是为选自己满意的侧妃。纪沉鱼是他事先看好的,打听过的,再不来就要和武家订亲的,这些事许王殿下都知道。
四姑娘是姨娘生的,最近不走运,有几件不如意的事。许王殿下出现的正是时候,四姑娘理当对自己感恩戴德,以后结草衔环,当牛作马,尽心办事……
殿下想得这么好,却忘了一件事,四姑娘今天没出来!
这里一堆草民,守礼没必要和他们客气。他沉着脸就此不走,眼光不善地从大红色移到浅黄色,就是那天蓝色,再也不敢多看。
看多了,只怕眼睛花。
纪四老爷急了,躬身道:“殿下请厅上坐。”守礼发出一声冷笑,听到的人都骨头一颤,更垂下身子来。
“添寿,我来这里是干什么来的?”守礼开始发难。添寿心知肚明:“回殿下,您是来选侧妃。”
守礼用挑剔的眼光对大红和浅黄看着,没好气道:“纪家就这几个姑娘!”言下之意人人听得明白,白来一回!
王氏使尽聪明,也想不明白一面没相,这位殿下一竿子打死这里的姑娘们。她是要拼老命为女儿争的,在手下石阶上叩了个头,必恭必敬地道:“殿下,我的二女儿德才娴雅,人人称道!”
许王再次冷笑一声,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他对添寿使了一个眼色,去找找那姑娘哪去了?自己不再理会王氏,到厅上来坐下。
纪四老爷对纪士文低语道:“去,看看你四妹妹的病好了没有?”纪士文心想,父亲大人总算开窍,哪有人好生生病得那么严重,还不干性命!
他无声无息溜出厅,往纪沉鱼的院子里来。
纪沉鱼已经得到消息,起床坐在梳妆台前:“打水来!”这是她的一个机会,她不会放过!
奶娘等人忙得不停,热水一盆一盆送进来,纪沉鱼一点一点耐心的把“疹子”从脸上洗干净,这不过是面粉糊上,再贴到面颊上,她为了吓走别人,把额头上也贴得都是,洗下来就费功夫。
好在丫头们多,早春和晚玉是老太太的人,可以放心,在房里给她帮忙打下手。纪沉鱼不时还要打量着丫头们的神色,见文杏是喜色,碧杏是懵懂时,纪沉鱼心里也有悲凉感。
这一次,是彻底和王氏撕破了脸!
要是不能选中,就那再有主意。但是纪沉鱼的字典里,没有“不能”这两个字。她的强,是内敛的,不张扬,却在关键时候,一一暴发出来。
纪士文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奶娘泼出一盆水,又喊碧杏:“再送热水给四姑娘去。”这才见到大公子过来,奶娘吃了一惊,牙齿打战:“大大大……公子?”
“搬把椅子给我,我就坐这外面,再告诉四妹妹,东窗事已发,问她是要我帮忙呢,还是要我拆台?”纪士文心情大好,父亲可以放心,许王殿下刚才是生气家里的姑娘出来得不多,现在可以不用生气,这不是出去一个。
唯一有内疚的,是对武其安。不过纪士文一闪而过,不放在心上。
椅子送来的时候,纪沉鱼也颠颠儿的出来,讨好的一出房门就行礼:“大哥哥,多谢您来帮忙!”
纪士文连取笑她的心都没有了,含笑道:“你这个机灵鬼,既然好了,快随我前面去。”纪沉鱼笑盈盈走近几步,再行下礼去,悄声道:“请大哥哥引殿下去豆蔻花架下。”
“嗯哼呵呵呵,”纪士文发出这一长串子笑声,站起来就去了。
纪沉鱼回房里选衣服,大红大绿,不必。浅黄水蓝,不必。她不用新衣,自己挑了一件八成新的青色旧衣,更能衬出自己雪似的肌肤。
首饰也不多,只有两三点在乌发上。对镜子照一照,娴雅有余,富贵不足。就是这样,纪沉鱼再拿上一把子牙扇,这天气不是用来凉快的,而是遮面。
估计许王出来也不会太早,纪沉鱼徐徐慢步,并不要人跟,沿着池子边上走来。
许王守礼在厅上看歌舞。并且把厅上众人的神色收在眼底。
纪落雁,他是看不上。生得美则美矣,却不合殿下口味。还有另外两位姑娘,没事儿眼睛只往自己身上看,守礼就一直阴沉着,把自己的不满表露出来。
纪四老爷不安,不住的擦拭头上汗水。幸好,纪士文进来,对他笑了一笑,又点了一点头。
许王注意到这个小举动,轻声道:“且住!”歌舞停下来,王氏忙上前来:“殿下,这是知道殿下来,外面请的小戏子,不中看?再请一台好的去?”
厅上的人都绝倒,殿下有功夫在你这里等戏听?
纪士文见机会来了,起身朗朗道:“殿下驾临寒舍,令蓬荜生辉。家里的园子不堪以奉殿下,不过有几处可以赏玩,请殿下赏个金面!”
守礼在这里坐着是闷气,他做事雷厉风行,本来只打算来到定下就走,没有想到最后两天没盯住,就出这样的事情来。
满厅里看过去,纪四老爷无趣,对他说什么,他只有唯唯诺诺的。只有这个纪士文,形容潇洒,也有谈吐,倒可以说上几句解解闷。
见让出去逛,守礼漫不经心:“好啊,你给我带路!”
王氏眼里快要冒出火来,她死死的忍着,直到守礼出去,才猛的吐一口长气,女儿要是不能中选,那自己还有什么意思?
上面有老太太压着人,枕边人纪四老爷不仅是个孝子,他还不通情理,不好隐瞒。王氏和武氏一比,觉得纪落雁的亲事不如意,全怪纪四老爷。
她直奔纪四老爷而去,带着责问:“老爷,大公子把殿下带出去是什么意思?”纪四老爷不悦,这厅上还有许王殿下的家人在,就是夫妻站得近,像在说私房话,也不能这个样子!
他压着嗓音,反过来责问:“我还有话问你,你接来亲戚姑娘们,有没有问过我?”
王氏轻而易举就是一句话:“这不是好花也要有陪衬。”夫妻两个人四目相对,中间溅出火花来。
四老爷震惊,夫妻虽然不同心思,但王氏一直还算能低头。今天她气势汹汹,是带着横卷一切的架势?
对二女儿纪落雁看看,纪四老爷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忍忍气,再道:“让二丫头重新换件衣服吧。”
“她穿大红色最好看!”王氏今天是不管不顾,只按自己想的来。纪四老爷咬牙切齿:“殿下是选侧妃,她哪里能穿大红?”
王氏不耐烦地一笑:“这我能不知道,这不是还没有成亲!”纪四老爷能以忍受的说了一句:“老太太不肯多教导二丫头,也是有原因的。”
这话落在王氏耳朵里,她额头青筋跳了一跳,老太太不肯多管纪落雁,是怕王氏多心,在王氏看来,是纪老太太偏心的又一件事。
王氏晕了,昏了,什么也不想了。只要许王能选中落雁,话又说回来,许王不选落雁,选哪一个?
他昨天选中的陈家那姑娘,王氏见过,容貌也不错,却和纪落雁不能比。谁不知道,纪家的女儿生得最好!
王氏的底气,由此而来!
夫妻两个人在这里低声拌嘴,守礼跟着纪士文到了外面。纪士文还想说些花呀树的,再说到姐妹上去。
不想许王懒懒地问道:“你有几个姐妹?”他才不是废话的人,他来,目的是明确的!
见带路的人眼睛一亮,很快回答出来:“一共五个,长姐出阁,下面还有四个妹妹,刚才厅上的,是二妹妹。还有三妹妹病弱,五妹妹不在家中,四妹妹……”
他眼珠子左右乱转,许王就跟着他乱转。
文杏过来时,就见到两个俊秀的男人,一个贵气,一个儒雅,在这里乱转眼珠子。要不是知道一个是大爷,一个是贵人,还以为两个登徒子。
“大爷,四老爷找您呢,”文杏一转身,拐个弯出现在小路尽头,她面对许王心中胆怯,只敢就在那里回话。
说得软软的,怕他们听不清,自己红了脸,再略提声音道:“大爷请快去!”尾音落下时,情不自禁对许王看一眼,这一眼看过去,文杏也痴了。
天清地爽的一个男人,多看他一眼,心中烦躁也好,焦虑也好,甚至戾气也好,一丝丝都化尽。
所有情绪不是“唰”地飞走,而是无声无息,说缓慢,却又不见得很快,消融在他明珠似眼波里,消融在他微微而笑,却占尽天下的笑容中。
什么是贵人,文杏今天见到一个。她呼吸难以压抑的加快,面庞不难控制的潮红,直到纪士文咳到第三声,文杏才明白过来,自己从见到许王殿下,就一直盯着他在看。
她哎哟一声,腿一软跪下来,又想到自己的使命,双手按地,眼巴巴瞅着纪士文:“四……四……”
四不出来的时候,纪士文明白过来,他心中暗骂自己笨,妹妹要单独见许王,自己还想着在这里帮她撩阵。
他身段优雅的欠下身子:“殿下,前面红叶数株,似美人妩媚,请殿下自观,我去去就来!”许王在等添寿,他也不愿意回到厅上看那气闷的歌舞。
再者,没有说话的人。
此处小亭疏离,石径斜分,他宁在这里呆一会儿,实在不行,就决定走人。
以皇子身份降临平民之家,既不是为礼贤下士,也不是为三顾茅庐,呆得太久,让人议论。像是许王为美色一直长呆。
他为选妃而来,不是为美色。
随意地道:“你去吧。”自己转过身子,寻找一个清幽景致,徐步往那边去。
没走上几步,路边有豆蔻花架,早开豆蔻结果累累,带着清香;晚开豆蔻还有紫色小花,西风中微瑟瑟,中间发出响动来。
是什么人偷窥?这是许王的头一个心思。他面带不悦看过来,这纪家的家人丫头难道都是花痴不成?
花架子里先飞出一个娇斥声:“什么人大胆,擅入别人家里内宅?”花叶簌簌动了几个,中间露出一双明媚眼波。
似烟雨朦胧的江面,又似红粉落尽后的蕊心,带着瑰丽逸惑,中间伊人风流。
许王笑了,原来在这里!
那明眸在花叶中左右顾盼,很是善睐。宛转中带着几丝狡黠,又带着惊心,上下不住把许王打量。
许王一脸的惊艳,再耸耸肩头,装作并不认识,端起王爷架子,漫不经心道:“我嘛,是你们家的贵客!”
又再激她:“偷懒的丫头,还快出来,躲在那里,是什么道理!”
“丫头?”纪沉鱼嗔怒了。花叶双分,她手里摆着牙扇出来,半遮住面,薄嗔轻怒:“快说,你是什么人,说得清楚倒也罢了,说不清楚,哼!”
眸子中的怒色,如初见宝石诱人的光泽,不见千里之外的拒绝,只想更近的吸引过去。
好一个玉人儿?生气能生出来活色天香,勾人的魂魄。许王从来不是登徒子,对着眼前的秀色,悠悠然笑着:“秀色可餐,果然不假!”
“你!”纪四姑娘更恼怒,说来也有趣,她再恼怒,不过是小嘴儿嘟了又嘟,看上去倒像邀请,不容许王看实在了,抿一抿嘴收回来,及时打断他的乱心思,眼波似织如网,把薄怒层层涌来:“你再胡说,看我……”
许王在此时此刻,深深的学会一件事。这是他的师傅,他的经历从没有教过他的。以前有人敢对他说这是一种愉悦,许王只怕会狠狠处置。
而今天,他领悟到了,调戏,滋味竟然这么好!
殿下不是此中高手,只知道忽然滋味儿浓浓,不远处水波浓浓,头顶上蓝天浓浓,一切浓浓中带着适中适气的舒坦,让全身每一处都快乐无比。
他更想逗她,苦于又不会,只会接上的一句话,就是含笑:“你还要打我不成?”
牙扇轻晃,纪四姑娘真的过了来,许王轻笑举手来挡,“啪啪啪”三下子打在他手腕上,最后一声“啪”,牙扇碎了,断为两段,一段在纪沉鱼手里,一段落在地上。
纪沉鱼杏眼瞪着溜圆,带着又气苦,又羞愤莫明,红了眼圈。
“哈哈哈,这有什么可哭的,我赔你一个好的。”许王看自己的手腕,这牙扇不算结实,打起来也有一道红印子,他有了发挥的余地,把自己一段手腕伸过来:“你看,打红了不是,你怎么赔我?”
“惨遭”他调戏的纪四姑娘轻咬嘴唇,露出一段雪白光莹的贝齿,委屈无比。
纪沉鱼在心里骂,古代权贵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和大哥哥走来的时候,看着还人模人样。见到个美貌姑娘,再和他薄嗔轻怒,马上就顺杆爬上来。
这么多废话,还有一堆欠扁的动作。
这手腕,晶莹且平滑细腻,不见一丝伤痕。纪沉鱼后退一步,再次仰头细细看他,这是战场上的将军?
呸,倒像哪个院子里的小倌。
他有一双带笑的眼睛,不笑的时候也似在笑,表面上温文尔雅,眼底深处,紧紧盯着自己的,像是随时会掀起的波澜。
这个男人,动心了!
纪沉鱼心里快乐起来,她美好的想着以后的日子,嫁入许王府,一起去迎亲,再就中途遇强盗也好,遇风雪也好,从此纪四姑娘伊人不在,改头换面,带着自己可怜巴巴的一小堆银子,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个人对着自己看,还会走神,许王守礼难得遇到。他抿着嘴唇,眯着眼,像要把纪沉鱼从里到外剥离开来,正要出声喊醒她,旁边有惊恐万状的声音:“四妹妹,你……怎么好了?”
纪落雁见到纪士文回去,料想只有许王守礼一个人在,她找过来,就看到这一对人以花架为障,你看看我,我看着你。
在古代外男不入内宅,宅女不出二门的社会里,这样子不仅是让人误会,而且是坐实两个人有私情。
多看一眼的都有问题,何况是他们眉来眼去,互相打量不是一会半会儿。
纪沉鱼马上恭敬起来,抛下许王对纪落雁行礼,极其柔顺:“二姐姐。”纪落雁太愤怒了,许王带笑、关切的眼神,怎么看的是她?她如雄狮下山一样冲了过来,双手提着裙裾,边跺脚语无伦次:“你,装病?”
心里又急又紧缩在一处,幽怨地对许王看一眼,还不是为了他,就说了出来:“你装病在这里勾引殿下?”
她呜地一声哭了出来,还是为刚才许王那明显注意的眼神,转向许王泪如雨下:“殿下,她有欺瞒之罪。”
许王明显浮现出烦恶,他讨厌人落泪,再讨厌纪落雁此时此刻,后退两步厉声喝道:“止住!”眼角瞟过纪沉鱼,见她不知何时斜起眼角,看得津津有味。
她的脸上是此情此景很有滋味儿,决不是吃醋,生气,嫉妒,被人揭穿后的难堪,不忿,她是在看戏,而且认为此戏很好看。
一个姑娘的面上,是镇定自若。许王更认为自己挑对了,他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在宅斗里冷静自如,不把对手放在心上。
当然这个人,她得听自己的。许王给纪沉鱼一个责备的眼神,殿下发脾气,你津津有味,这像是不对头吧?
纪沉鱼老实的垂下面庞,细声细气地解释:“请殿下息怒,二姐姐,她是关心我。”纪落雁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装相!”
装相,纪沉鱼对着地面冷笑一下。天底下,有不装的人吗?总觉得别人装,就忘了问自己!拿把最不模糊的铜镜照一照,不装相的人一个没有。
人生在世,多少,是要装一点儿的。有人认为自己真实,有人认为自己直爽,何必!面对上司要尊重,面对尊长要恭敬,这些上司和尊长,都是那么的惹人敬佩?
孙膑装疯逃出生天,韩信装呆忍受屈辱,装,为什么不装。人人面上有面具,看谁装得更停当,更成功。
纪沉鱼再在心里斯斯文文的解释一下,演员,是本人的职业。职业素养,纪大明星一向拥有,而且很会发挥。
不装,嫁给武其安,过着一会儿胜一会儿败的日子。装,逃离这里,性命完全在自己手上。为了自己,纪沉鱼低声下气地解释:“我好了,睡得闷,知道前面有贵客,不敢往前面去,就在这里走一走,不想遇到……呀!”
她像是才想起来,起身奋力奔到纪落雁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她,狠狠瞪着许王,惊呼道:“二姐姐快走,这个人不是好人!”
纪落雁怒火中烧,狠命把纪沉鱼一推,骂道:“滚开!”纪沉鱼一个踉跄摔出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许王守礼也有了怒色,按理说他应该能克制自己,不轻易表露自己情绪,不过他忍无可忍。一把抄起纪沉鱼在怀里,发现怀里这女人并不慌乱,她身子扭了一扭,只是双手抵住自己胸膛,再一动身子,从自己手臂溜下来,斥道:“滚开!”
两声“滚开”,一个是纪落雁骂纪沉鱼,一个是纪沉鱼骂许王守礼。
纪落雁瞪大眼睛,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骂了殿下,她忽然喜欢了。许王的到来让纪落雁想什么都直白,她嘻嘻傻笑一下,对着许王告状:“殿下,治她的罪,她骂您!”
遇到美男是不是能让人脑缺氧,纪沉鱼今天见到一个实例。
她的戏还没有演完,再惊呼一声,没头没脑的,忽然觉得很滑稽,掩饰的跪下来低头窃笑,惶恐不安地是嗓音:“殿下,您是殿下?”
“你不知道是吧?”许王清楚接收到她唇边笑容,那是忍俊不禁的。她笑谁?笑殿下,还是笑她这个姐姐?
守礼希望自己的姬妾聪明伶俐,希望她们要思进取,不过这伶俐用到殿下头上,殿下很不喜欢。
一声“滚开”,守礼还记得。他沉下脸,目不转睛不放过纪沉鱼,笑,低着头笑得很欢快不是?
“你还想说什么?”许王冷冷。纪沉鱼在心里扮个鬼脸儿,抬了抬头陪笑:“是真的不知道,民女没有见过殿下!”
许王勾勾嘴角,和纪沉鱼对上眼。这一刻,纪沉鱼心里一沉,他知道,他明白,他的神色分明是在说,我全都清楚。
纪沉鱼以为自己完全失败,她知道古代男人喜欢的,是三从四德的那种,喜欢背地里宅斗杀了多少人,当着他的面还是个柔弱无力小女人的那种。
可她不是。
她沉默一下,勇敢地绽放出一个无辜的笑,毫不退让:“殿下恕罪,”再往两边看看,豆蔻花架,碎石小路,轻声道:“这是内宅!”
换句话说,就算纪沉鱼有什么心思,打什么主意,这是人家的内宅,是殿下你,走错了地方。
许王冷笑:“我,皇子贵胄,到你们家来,家里闲人理当全都回避。”也和两边看看,“这是内宅不错,是你们府上的大公子邀请我看风景,不然,我也不会走错!”
殿下要不分辨,殿下成了登徒子。
纪沉鱼不卑不亢:“殿下,这是误会!民女偶然得病,今天发汗病好,想西风错过无数,出来闲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您是皇子贵胄,家中贵客。恐父亲倾其所有,犹担心不足于奉殿下。殿下散闷,原不用分内宅外宅,只是民女久病,哪里知道?”
许王听着这话,还是像带刺,更沉一沉脸:“内宅外宅,哪里能不分。在我家里,是分得严明。你给我记住了!”
“是!”纪沉鱼琢磨这话,像是他这就答应了?这些权贵们,果然不是好东西。只凭一张好容貌,几句灵巧话,就答应了?
她思索的面庞看在许王眼里,守礼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你随我来!”见身后添寿已在,冷冷吩咐他:“这里大公子何在,他请我赏园子,抛下我去了哪里?”
再没有多看纪落雁一眼,就是不要纪沉鱼,也不要她!可笑,天底下的老世家只这几家吗?纪家女儿最出色?别人家的全是无盐,殿下又不是贪色的人。
纪落雁失魂落魄,浑身上下如冰水浇过,她恨谁,只恨纪沉鱼。见纪沉鱼垂首在许王身后离去,她号呼一声,丢下身后跟来的丫头,痛哭着奔了出去。
“二姑娘,”丫头们追了上去。
这呼声并不远,纪沉鱼停下步子,守礼察觉到,不悦的回身,眉头皱得很难看:“由她去!”纪沉鱼委婉地解释:“殿下,这是嫡母亲生的女儿,再者来,大哥哥也是好意,是我冲撞殿下才对。”
她轻声恳求:“请殿下不要处置大哥哥,也不要怪罪二姐姐。”
守礼挑一挑眉头,没有说话。他面上的神色,又是那种你明白我明白,大家都心里明白。
再次转身往里去,纪沉鱼在后面笑眯眯,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自大?认为别人用尽手段,就是为当他枕边人。
她心里想什么,守礼并不知道。不过他明显听到什么,见离厅上还有距离,对添寿使个眼色,让他走开。
旁边有木棉树,守礼在树下站定,开始盘问纪沉鱼:“你愿意嫁到我府上吗?”纪沉鱼毫不吃惊,也不过分羞涩,爽快地道:“愿意,不过,”再迟疑不决。
“你说!”
“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和我听说的一样。”纪沉鱼心平气和。
守礼淡然:“你听说的我,是什么样?”
“听人说,殿下最是守礼,是闺中女儿应嫁的好丈夫。”纪沉鱼侃侃而言。
“哦?”守礼糊涂了,他直觉上认为纪四姑娘,不是个谄媚的人。她大拍马屁到这种地步,守礼觉得异样。
纪沉鱼接住他询问的眼光,不拖泥带水地解释:“听殿下说过,没有正妃,决不纳侧妃。殿下福泽天生,得许安陵公主,”
“福泽天生,得许安陵公主?”守礼喃喃重复一下,心里翻腾的怒火又要起来。谁要娶她!
纪沉鱼不理他,接下去朗朗道:“嫡庶有道,想来殿下人中龙凤,更是明白。安陵公主身份尊贵,是殿下的良配。依小女子想,能在殿下身边安下身来,唯守规矩二字而已!”
守礼面色古怪,这个姑娘还真没有爬床的打算。这样也好,他只要伶牙俐齿的,并不要心黑心坏乱了规矩的人。
他不是许诺,也算许诺:“我要你们安然度生,各守本分。有谁过了头,我都不答应!”
话音才落,纪沉鱼面上起了一阵微笑,这微笑发自于内心,守礼没有觉察到别的,他也喜欢了!
含笑道:“随我来吧。”
回身一看,厅口上纪四老爷带着家人,已经候在那里。刚才那一幕,所有的人都看在眼中。
每个人面上,心思不同。纪四老爷心中“嘭”地一声,他明白许多。可此时,不容他多想。许王殿下不慌不忙,带着四丫头走过来。
王氏眼前一黑,勉强马上又定住。纪沉鱼那张雪白无瑕的面庞,不亚于给她当头一棒。她惶急地四处寻找,二姑娘呢,落雁她在哪里?
纪士文则只看纪沉鱼,甚至连许王走过去他直直站着也忘了。纪沉鱼给他一个笑容,纪士文松了一口气,再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一幕。云天松涛下,许王负手而言,面色和气。四妹妹欠身垂首,两个人一问一答很是自如,纪士文再松了第二口气。
嫁到武家也是乱,嫁到许王府也是乱,纪士文和纪四老爷想得一样,为了家里,嫁得高远些吧。
纪四老爷心头狂喜,重新把许王殿下奉到主位上:“殿下,这是我第四个小女,很是聪明伶俐。”
此时只要看许王面色,一切就都清楚。
许王殿下更干脆,带笑扫了一眼纪沉鱼,直接甩出一句话:“她的八字,拿去合一下定日子。”纪四老爷“扑通”,不是跪倒,而是坐倒地上。
他多年的屈辱,几十年往来的人渐渐少了,当官的人官更高,在街上装不认识纪四老爷,还有人,就是眼高于顶,也不知道不过六、七品的官儿,高个什么!
人都有想像力,纪四老爷瞬间就想到小王爷小殿下小郡主……亏他这古板的人,也能想得这么丰富。
起来就喜形于色喊纪沉鱼:“快来见过殿下!”
纪沉鱼真心不情愿,要知道回到古代,没事就给人下跪去了。
她继续装相,给许王叩了头。许王对添寿点一点头:“赏她!”添寿捧出一份子礼物,两套宫衣,一柄玉如意,还有两朵珠花。
“殿下赏纪四姑娘的穿戴。”宫衣是粉红色,纪四老爷笑得合不拢嘴的接在手上,才把妻子想起来,回身见她泪流满面,纪四老爷差一点儿要大怒,忍住,喊她:“快取四丫头的庚贴来。”
王氏呆若木鸡,许王殿下把那一天的穿戴都赏下来,可见他来,是真心要挑一个侧妃。王氏还迷糊着,以为许王是不挑这个,就要那个,娶公主迫在眉睫,一定会找一个。
看上面坐的许王,人物俊俏,自然带着一种风流贵气。看下面跪的纪沉鱼,她怎么配这种福气?
王氏气糊涂了,她颤抖着嗓子几步冲过来:“殿下,她是定过亲的人,不能侍奉殿下!”
“你胡扯!”纪四老爷把手中东西往纪士文一交,怒气冲冲抢上来。他也什么都顾不上了,边走边卷袖子。
纪沉鱼毁了王氏的女儿侧妃梦,王氏眼看着要毁了纪四老爷的发家梦。
袖子才卷一卷,纪四老爷天生的教养浮上心头。他稳住身子,不理王氏,对许王守礼诚恳地道:“我妻子有失心疯,时好时坏,近时好得许多,为迎接殿下有人主中馈,才让她出来。殿下,不要请她胡言乱语!”
“我没胡说!”王氏目光迷离,嗓音异常尖锐,真的有几分气疯迷的样子:“老太太,在庵里给四丫头定亲事。”再迷迷糊糊看纪士文,疯魔的人一点目光凝结,似在针尖更利,还有几分可怜巴巴:“大公子,是你亲自送去的?你不是前天才回来?”
纪士文温和且怜悯地道:“母亲,祖母是在庵里敬香。”
“约下老太太的是什么人,是武家的老太太!”王氏脑子更晕了,面色更苍白。
纪士文看出来她不对,可眼下还得和气地解释给许王听:“观音诞,不仅有世交武家的老太太,别人家里的老太太太太们也都在。祖母,是去给全家祈福去了。”
纪沉鱼听来听去,离开寻死的机会一堆又一堆。
果然王氏再接再励,她憋着气,如气球爆破一般,脱口而出一句话:“四丫头,她失贞过!”
大家愕然中,纪沉鱼愤不顾身起身,总算可以不用再跪着,怒声道:“母亲,你怎么能这么羞辱我?”
她对左右看看:“我不活了!”几步奔着一个柱子,以袖覆面,就要撞过去。
撞的时候心里很悲摧,可怜的额头,以前花大功夫花大价钱保养的额头,多生一条皱纹都要难过半条,以后自己的明星生涯离结束不远。
今天,撞多少力气合适,撞……
一头撞到一个怀里。
耳边到处惊呼声:“快拦住,不好了!”还有几声巴掌声,再就是王氏的大哭声:“你这偏心的人,不偏心自己女儿,偏心别人生的。”
王氏挨了两巴掌,正在和纪四老爷拼命,纪四老爷也看出来不对,一边推她一边道:“你疯了,快回房去!”
疯了的人力气都大,王氏死扯着纪四老爷:“你这个偏心的人!”
纪士文上来,用足了力气,嘴里喊一声:“母亲,你安静下来!”一巴掌煽过去,打得王氏直了眼睛,人也不动了。
“快,太太又犯病,送太太回去。”纪士文一边喊人,一边看自己的手掌,红了一大片,这力气使的,不过出足了数年的气。
许王守礼,挡住了纪沉鱼。纪沉鱼揉着面颊,囔哝着,在许王胸前找到罪魁祸首。一块玉饰挂在衣襟上,在纪沉鱼面上狠狠印了一下,印出一大片花纹来。
可见力气还是大了些,下次再有撞墙的机会,一定轻轻的撞,慢慢的跑。
厅外,连蹦带跳进来了一个人,进来就嚷嚷:“四表妹是我的,谁要定四表妹!”大宝表哥肿着眼睛蹿进来,眼睛看不清,就没看出来来的客人不是别人。
添寿和另一个小厮加财拦住他,王大宝还在乱叫:“让开让开,四表妹是我从下就下了定,三岁的时候,还同床共……唔唔,”
添寿手急眼快,把他下颔卸了下来。
与此同时,纪落雁狂奔到了武家,甩开守门的人,直奔去找武其安。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快快,去我家,父亲为四妹妹和别人定亲呢!”
武其安大惊失色:“什么人!”
纪落雁和在王家一样,不肯告诉武其安,只是大喘气:“你再不去,就晚了!”双手揪住武其安的衣领:“你不喜欢她吗?”
武其宁从哥哥身后走出,关切地道:“咱们去看看也好!”武其安心乱如麻,心里扯着系着丢不开,道:“好!”
兄弟两个人和纪落雁一起过来。路上,武其安才注意到纪落雁面有泪痕,气急又促:“二表妹,你就一个人出来大街上乱走?”
“我不是为着你,”纪落雁头也不抬,心里长的乱草东一摇西一飘,让她恨不能插翅回去,亲眼看到许王大怒:“哼,你有定亲,怎么还能勾引我?”
然后一拍两散,纪落雁嫁不成,纪沉鱼也嫁不成。
还有大宝表哥也去了……
想到这里,见来到家门外。两个人走出来,确定来说,是一个人拎着另一个人走出来。这个人面容清秀,是许王跟的人,他手中拎着的,是个个子比他高,身子比他粗的人,背上衣衫被提起,他双手双脚还在乱动,只见嘴唇乱动,不见有声音。
“王家表哥?”武其安和武其宁都认出来。
加财不理他们,外面另有看马的人,喊一个过来:“这个人冲撞殿下,送他大狱打一顿关几天,要好了再放出来吧。”
殿下?武其安如五雷轰顶,看纪落雁,纪落雁已经进去不理他。武其宁为了哥哥,小心地上前问道:“小哥,是哪位殿下在?”
“许王殿下!”加财丢下这句话,也进去了。武其宁也傻了眼,闭上嘴过来,拉起武其安就走。
兄弟两个人直走到大街上,武其安才苦涩的道:“怎么会这样!”武其宁一腔怨恨在纪四老爷身上:“纪家姨丈看不上我们,大哥,小弟与你同进退,纪家的亲事,我也不要了!”
“不,别这样!”武其安痛苦的掩住弟弟的口,眼睛失了神。
武其宁冷静下来,忽然笑了笑:“大哥,我们不如再去看看,许王殿下在,未必与四表妹有关!”
“你难道没听说许王选妃?”武其安冷笑,笑容似一朵凝结出来的血花,烁烁的扎痛他自己。
“大伯父和三伯父都往许王府中去过,让我也去过打听一回,你难道忘了?”
武其宁闭上嘴,兄弟两个人又不愿意走,就在大街上站着。
秋风吹过来,虽然在日头下面,也遍体生寒。人群中过来一行人,武氏兄弟认得,是纪老太太的车子,旁边那个,是她贴身的妈妈。
武其安本能地一拉兄弟,避到一个摊子后面,才对不解看着自己的兄弟叹气道:“走吧,咱们别再丢人了。”
这事情没发生在武其宁身上,他对纪家也灰心丧气,兄弟两个人垂头走开,回到家里心神不宁了一晚上。
说好睡在一处说说话,结果长吁加短叹,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一个在武王氏身边侍候,又平时喜欢武其安的丫头来报信:“不得了啦,纪家姨太太出事了。她们家的四姑娘被许王殿下定下,姨太太发了疯,纪家老太太回来,作主写了休书,让四老爷把姨太太送回家去了!”
武氏兄弟愣在当地!
不用两天,纪家的这两件事传遍故交好友家里。平时不怎么来的人也上门了,为则看看和许王定亲的四姑娘,以前认为自己官大的人也上了门,一脸关心关切来了解是怎么回事?
纪家休妻?这怎么可能!
纪沉鱼坐在窗下临一张字贴,默然对自己道,这是真的!
她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隔壁传来咳声,是纪老太太。从定亲那天起,纪沉鱼就住在纪老太太房里。那一天的事,历历在目。
王大宝跑出来,说了许多胡言乱语后,他那红得还睁不开的眼睛还弄明白是许王。知道后,王大宝老实的把纪落雁供出来:“她让我来的!”
纪四老爷当场气晕过去,正在乱,老太太回来了,主持一切大局。
对于许王定亲,纪老太太冷静的表现出喜悦,让人写了八字,收了赏赐,四平八稳送走许王。回来就审家务。
王氏以前的事全翻出来,还有这一回对纪五姑娘,纪老太太不顾儿子才醒,指着他大骂:“自己的女儿清白,你也不信,还有谁会相信她!姑娘房里有了男人的东西,从哪里来的,还有那武家的小子丢了帕子,怎么不先问他!”
纪四老爷马上清醒,再加上王氏今天的作做作为,他不清醒也不行。休书,当下一挥而就,纪家的人没有再犹豫,纪四老爷不顾病体,让纪士文陪着,把王氏当时就送回王家,随身的东西则是晚上收拾好送走的。
说好,嫁妆三天后退还。
不过是名利禄爵,就演出一出众生相。纪沉鱼手在笔上,心在不焉中。自那天搬到祖母房里,一切饮食全由祖母经手,祖孙两个人,还没有说过什么。
老太太忙,没了王氏,迎来送往,全是她一个人的。她的宝贝孙女儿,纪羞花听到纪沉鱼入选王府,又回来哭诉一回,说自己命苦,那时候家里没有送她到王府里去,又为母亲求情,纪老太太沉着的吩咐她:“这一阵子不必回来!”
纪落雁发誓要和纪沉鱼不共戴天,又不肯侍候父亲疾病,纪老太太让她去陪王氏:“解解你娘的心结。”她不在家里。
三姑娘醒了,熬药的人连夜审的,问出来是王氏所为,她还在养病中。纪五姑娘挨了打又跪了一夜一天,病得起不来,话都不能说。
而纪沉鱼,纪老太太没功夫见她,纪沉鱼也不知道说什么。
平时稳重,最得老太太喜欢的四姑娘,装病可以说是为保全身,可是出现在许王面前,这又算什么?
笔,停在纸上,窗外有白雾透进来。再一看不是白雾,竟然是浓烟。先进来的无色,再进来的,竟然杂着黑色。
“走水了!”外面有人嘶心裂肺的喊,纪沉鱼不敢迟疑,大步到隔壁,把愕然的纪老太太背在身上:“祖母,我们快走!”
丫头和婆子们都吓傻了,没有人想起来去扶纪老太太,反而帮着纪老太太到了纪沉鱼背上,纪沉鱼背着瘦弱的纪老太太,气喘吁吁出了门。
院子里浓烟更重,纪老太太听着孙女的暴喘声,又是心疼又是可怜她,辨一辨火势道:“哪里失火,让人快弄明白!”
纪沉鱼再背着纪老太太走几步,停下来再喘气,对身边的人道:“去告诉大公子,再去三姑娘和五姑娘那里,父亲那里,有没有人去报信?”
几个家人一拥进门,手里拿着浇水的东西:“回老太太四姑娘,是一个婆子园子烧树叶,她不懂,几堆一起点起来,燎了两棵树,现在没事了!”
纪沉鱼松一口气,觉得背上祖母就快背不住。赶快让人扶她下来,纪老太太站定不稳,倚着丫头把事问清楚,打发他们重新去报给纪四老爷,含笑看着纪沉鱼:“你随我进来。”
祖孙两个人,这几天里,头一回坐在一处。
纪沉鱼没有局促,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局促。她坦然,是为了自己,内疚,是为了离开这个疼爱孙女儿的老太太。
纪老太太只轻轻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是。”纪沉鱼哽咽了,甩一甩头把哭的情绪拂开,眸子深深,对纪老太太道:“祖母,你多保重!”
窗外的屋檐下,有一个人倒挂下来,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再如飞叶入林,悄无声息的飞掠而去。
他走得虽然快,在他身后,窗户忽然打开,纪沉鱼还是看到最后一丝身影。纪老太太在身后问:“怎么了?”好好地走到窗前。
“没什么,祖母,我看火灭了没有。”纪沉鱼心底疑惑顿生,这只能是许王的人,他就这么憎恨安陵公主,怕他选的两个侧妃不能成行?
烟气如长龙,在院子里盘旋。纪沉鱼关上窗户,不动声色回来:“祖母,听说陈家定的是陈五姑娘,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
难道陈家,也有暗中的护卫?
纪老太太以为纪沉鱼打听的是陈五姑娘为人,很乐于的告诉她,没说几句,想起来,对外面道:“陈家昨天送来茶叶,今天让人还东西回去,送去没有?”
几乎和她的话音一样的步子,有一个人揭帘而进,纪士文大步过来,目光定定放在纪沉鱼面上,一扫而过,换上温和态度:“四妹妹,我和祖母有话说。”
纪沉鱼低头出去,她怎么会不听,人就在隔壁,把耳朵凑上来。
纪老太太耳朵一般,纪士文不能再压声音:“我才去过陈家回来,咱们两家都是许王定下来,我想应该去周旋一下。不料听到一个消息,”他嗓音更低说了一句,纪老太太皱眉:“听不清楚。”
无奈,纪士文再提高声音:“陈家的五姑娘昨天夜里被人堵上房门放了一把火,半夜里人都睡着,不知道有什么人把窗户打开,她逃了出来。今天早上一审,说是陈大姑娘干的好事,陈大姑娘不敢相信,她说那窗户是封死的,以为陈五姑娘烧死在里面。”
耳朵不好的纪老太太,脑子很灵光,她心里电光火石般的明白,有了不好的预感:“那安陵公主,会不会吃人?”
纪士文笑起来:“祖母,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和您想的不一样,说明许王府上,重视这两门亲事,这是四妹妹的福气。”
“哦哦,”纪老太太没有多说话,眼神飘忽,心思明显走神:“四丫头在我这里,我自己看着,不会有什么事!”
纪士文微微含笑,老祖母为人总是谨慎,年纪大了,又是个女人,这也难免。纪士文从这里看出来的,就是以后纪沉鱼如何的得宠,而老祖母,就只担心安陵公主去了。
两个人各想各的心思,被一句回话打断:“回老太太,许王殿下到了!”
啊!纪老太太一惊,纪士文一惊以后又笑了,双手扶起祖母:“我陪祖母去接。”
第二个回话的人到了,带着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才听到的话,还要自己去回,她静静垂头,不敢看纪老太太:“四老爷有话,单请四姑娘去见殿下!”
纪沉鱼被请出来,换了一件衣服,后面跟着兴奋激动的文杏。文杏一直激动兴奋,而且这几天话多。纪沉鱼亲耳听到她对碧杏的私房话:“我们要去王府了。”
还有府中的丫头来对她们道喜,竟然天天有人请客。
许王在碧水边站着,是他们初认识的那个豆蔻花架。他的背影修长,似青竹直而挺,却又不显单薄,有远山般的凝重。
“见过殿下!”身后传来女声,许王这才回过身子,对紧随她身后跪着的丫头文杏温声道:“你退下!”
这样一弄,长天下,就只有纪沉鱼和许王两个人。地上的鹅卵石硌得纪沉鱼膝盖疼,她只盼着殿下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许王也不是无事跑来**的人,他开门见山:“吉期定的是三天后,我想提到明天,你意思如何?”
再目视水边:“不仅是你,陈氏也是一样。”
纪沉鱼心里只想骂他,不就失个火,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她瞬间明白,老祖母说得对,许王太讨厌那个安陵公主,所以对两个侧妃关怀备至。
是什么原因,纪沉鱼不想管,反正公主没到,她就走了。她狡猾地回道:“陈氏是什么意思?”
许王回答她:“我没有见她!”
纪沉鱼意外,抬头和许王对视了一眼,他的眸子里如大海平静,蓄积良多。有什么,纪沉鱼看不懂,但她也不急在这一时,随随便便就是一个借口:“就要离家,想多陪伴祖母家人。”
这倒不是虚话,许王没说什么,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殿下,”身后一声呼唤,留住了他。
文杏没有走远,又见一回神仙天人似的许王,她又晕了双颊。府里姐妹们的恭喜,让文杏晕了头。
她听不到,所以不知道纪沉鱼和许王的谈话。
留住许王的纪沉鱼,艰难的动了动膝盖。许王轻笑:“你起来吧。”纪沉鱼咧一咧嘴,敢情不是你跪。
硌痛了的腿要起来,身子是歪斜的。一只长袖送到面前,上面绣着云纹,还有金线,许王微笑:“你这个傻丫头,以后跪的地儿,要先看好。”
有东西可抓,纪沉鱼伸手抓住,起来后,对着这方圆地方左看右看,你站的不是好地方,没看到这里水边,全是石头。
许王又一笑:“好了,我还有事,你要说什么?”纪沉鱼无语,有事您跑来干嘛?你有事,也不能匆匆的说,说话,又不是打仗。
“家里一年不如一年,”换成古代姑娘这么说,好似要聘礼,可纪沉鱼不是,她喜欢这个开场白。
许王打断她,以为自己知道了:“聘礼五千两银子,你觉得不足,可以再加。”纪沉鱼有了笑容,真畅快,真大方。等过了门,赏银子痛快点儿,走的时候还可以当个小富婆。
她不再措词:“殿下您想错了,”
许王眼睛有神,我想错了?你指责我,嗯?
“家里虽说一年不如一年,日用可以供给。不过人手少,只有几个忠心老家人。请殿下恩准,我不带陪嫁丫头。留下她们,代我在祖母和父亲面前侍候,算是我的孝心。”
纪沉鱼一气说完,许王有了一丝欣赏,当即答应:“你放心,不会少你的侍候人。”
“殿下,”纪沉鱼亮晶晶的眸子看过来,轻声商议道:“这话,是我自己个儿的孝心,但是,不合体制。请殿下吩咐下来,祖母和父亲才会答应。”
计划中会离开王府的纪沉鱼,不认为自己走以后,留下两个丫头在那里有什么好。她们生长在纪家,还是这里最熟悉。
许王又一次认为自己洞察了她所有的心思,答应得更爽快:“我知道了,这样吧,你和陈氏都不带陪嫁丫头,明天起,我给你们派侍候的人来。”
他瞬间就找了一个说法:“给你们派教导的人来。”
纪沉鱼满意了,许王也满意了,两个人,一个有自己的心思,一个因为身分尊卑,自大在所难免。
菊花开得绿意犹卷,纪四姑娘恭送许王殿下,在他背影上,看到自己以后的美好生活。许王走过后,文杏乐颠颠的过来,很想打听最新消息:“姑娘姑娘,殿下是特地来看你。”
消息,是让文杏不高兴的话,纪沉鱼不忍心现在就让她难过,等于在她如火山喷发的喜悦上,当头浇上南极寒冰。
她故意抿抿嘴唇,不喜欢也不是难过的道:“没什么,就是交待几句。”
文杏还是很喜欢,送纪沉鱼回房后,找来碧杏,传达新听到的最高指示:“殿下交待四姑娘,亲事会办得很体面。”
不然殿下会交待什么?
碧杏也快乐了,因为要陪嫁,一定是她和文杏。陪嫁丫头,大多是自小陪着的那两个。这快乐没过一时三刻就被浇灭。
纪四老爷来见纪老太太,满面春风,步子轻快,嗓门儿也很大:“母亲,喜事,许王殿下说,明天给四丫头派来教养的人,另外还有侍候的人。”
纪老太太奇怪了:“怎么,不要我们出陪嫁的丫头?”纪四老爷乐呵呵:“是殿下亲口所说,他说陈家也是这样办理,说王府里侍候的人多,又体谅到母亲年迈,说家里不必再陪人过去。”
从纪老太太到纪四老爷,都认为这是件好事。
纪四老爷归还王氏的嫁妆,家里就更艰难。好在纪士文懂事,取出自己多年的积蓄,还有父母留下来的积蓄。这种时候,纪大公子取出积蓄,而且和纪四老爷诉苦:“父亲,我不怕担上不孝的名声的。”
纪四老爷没听出来他的调侃,反而为他感动一下。
但是,他只取了一个部分,不好意思全让长子出。余下的家里出了,其实是不小的一笔钱。纪四老爷赶走王氏,嫁妆按当时的全数归还,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纪老太太管着家,母子两个人都清楚,家里多少要备纪沉鱼的陪嫁,再陪上人,其实不少。
许王殿下,在纪家母子心里清晰起来,殿下,竟然如此贴心。
纪四老爷可爱的说了一句:“是我们家四丫头招人喜爱。”纪老太太心里这样想,嘴里不说出来:“是殿下为人仁厚。”
仁厚的殿下就此传开来,文杏和碧杏马上蔫了。
纪沉鱼发现一件事,她不好意思面对文杏,没到晚上,不知背地里哭了几回,眼睛已经红肿。纪老太太当看不到,可纪沉鱼很有歉疚,不让你们跟去,真的是怕自己走得不好,反而给你们惹祸灾。
晚饭后,纪沉鱼留下文杏在房里,带着求告的安慰她,再全推到许王身上:“好妹妹,这是殿下的意思,”
文杏泪眼汪汪,纪沉鱼再装喜欢一下:“其实也是件好事,你老子娘全在这里,家里又是你服侍惯的,我不能尽孝,你为我祖母和父亲面前尽孝,好妹妹,我谢谢你了。”
文杏泪眼汪汪。
纪沉鱼再拿出一手,故意叹气:“要知道王府里不是好呆的,以后我履薄冰的过着,一不小心就要获罪,就要得罪殿下,就要被欺负,唉,你们自小陪我长大,我其实不忍带你们去受罪,现在殿下的意思……”
她垂下头,文杏说话了,忘了流泪:“真的吗?四姑娘,王府里有这么可怕?”纪沉鱼用帕子挡在眼上,黯然神伤的嗓音:“你看看咱们家里,最近就不太平。王府里,只怕比府里还要不太平。”
文杏默然不语,心里动了几分。
许王府里办事得力,第二天早饭才过,就来了六个人报道。两个上年纪的,穿着打扮不比纪老太太差的妈妈,带着两个大些的丫头,两个小些的丫头:“申氏,房氏,染雪,离花,闻草儿,夜莺儿,见过老太太。”
文杏马上噤声,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与别人不同。
送来的妈妈和丫头们很快熟悉工作,她们训练有素,充分体现出一种能力叫“能干”。
纪沉鱼不放心起来,到了下午起来,支开跟着的染雪,喊来碧杏:“文杏哪里去了,有半天没见到她。”
“姑娘,您不要我们,文杏姐姐哭了这好半天,”碧杏噘着嘴:“我劝了半天。”纪沉鱼自知理亏,碧杏是无心指责,但这事的确与她有关。
她默然了,带着丫头们到王府,自己走以后,她们或许会落罪名,或许会不受待见……才想到这里,碧杏误会了她的沉默,以为纪沉鱼也不情愿,颦起眉尖,双膝跪下恳求:“好姑娘,您一个人到了王府里,没个贴心的人可怎么办?老太太夜夜为您烧香祷告,上午我偷听到她和四老爷说的话,大公子在旁边也说,您身边得有个人才行?”
纪沉鱼微微动容,这些亲情又一次牵动她就要离去的心。对着房外幽幽碧深的常青树看去,此身不是原主人,纵然留下又奈何?
以自己现代人的身份,没准儿又要出什么事情。
世事,才是主人。很多时候,人是身不由已,随着而动。
这动容,让碧杏泣下,用一张粉红色帕子掩住面庞:“好姑娘,文杏姐姐和我夜夜忧心,不舍得离了姑娘。”
“唉……”纪沉鱼被她打醒,用了一声悠长的叹气声回她。
这叹气声忧郁而又充满心事,碧杏再一次会错意,帕子后面露出半张泪人儿面庞,轻声道:“姑娘,您到了王府里以后,对殿下说说,再把我们接进去吧。”
“啊?”纪沉鱼适时的露出惊讶,她半分没有笑,压根儿不想笑。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演技差了点儿。
碧杏的心思,手中粉色帕子就是招牌。寻常她只绣花草虫鱼,今天帕子一角从手指缝里露下,上面是半只鸳鸯的头冠。
思春之意,不言而喻。
纪沉鱼仅有的离情,被这半只鸳鸯打得点滴全无。她更为忧愁,更为离舍不得,双手捧起碧杏的手,哽咽道:“好妹妹,我……怎么舍得你们?”
“姑娘……”碧杏正打算和她来个垂颈而泣,纪沉鱼侧下了头,幽幽对着房外初起的北风道:“只是殿下……怎么能初去就不遵他的话,”
含愁带悲的眸子再转回来,不出所料,碧杏软倒在地,犹有不甘心。
不容碧杏的话出来,纪沉鱼柔声道:“我怎么能不想有个知已的人,也罢,你们且等着,等到殿下他……”
粉面上一红,心里窃笑,你总该明白姑娘我的意思了吧,殿下宠爱的话,姑娘我贤淑过人,说不出口。
碧杏直了眼睛,眼神儿飘忽着有惭愧:“姑娘您太好看了,二姑娘虽然好,却总让人觉得离得远,如今看起来,二姑娘美则美矣,像才采下来的水灵灵的花。”
纪沉鱼促狭心起:“那姑娘我呢?”碧杏认认真真的道:“您像地上水灵灵的花。”
一个地上,一个地下,这差别天差地别。
得到恭维的纪沉鱼摸摸自己的脸,心想这就是让别人快乐,别人就让你自己的原则吧。
虽然是哄了碧杏和文杏,纪沉鱼却不内疚。主要是她自己不想看着两个人天天对自己泪眼相迎,哪怕没几天了,也不想看。
抱怨、埋怨、悲伤和忧愁,有谁愿意天天对着它!
碧杏去了,一刻钟后,文杏姑娘现身。果然眼睛是红肿的,哭得很下功夫。再看她的衣衫,不过半天没有见,腰带还是那根腰带,却松垮了几分,衣衫还是那个肩线,却垂下来几分。
乐得纪沉鱼直想笑,想起来一句古词:“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
真想戏问一句,文杏姑娘,你减了玉肌为了谁?
许王守礼笑吟吟,带着自大的面庞出现在眼前。纪沉鱼见惯不少英俊明星,也不得不承认守礼生得十分美貌,十分动人,十分俏丽,十分……
好一个天香国色,貌压沉鱼,容过落雁的美男儿!
得到碧杏传话的文杏嗫嚅着开了口:“姑娘……”还没说完,老太太的丫头飞快过来,催促道:“快快,陈太太来了,要见四姑娘。”
“哪个陈太太,”纪沉鱼明知道是,还是要问一句。帘子轻打,一直外面相候,不管姑娘丫头们作什么的染雪含笑过来:“是陈侧妃的母亲。”
房里人齐齐:“哦。”
离花不慌不忙也进了来,两个人手上做着事,气度还悠闲。先不说别的,只这一件就把纪家的丫头们全比下去。
纪沉鱼笑了一笑,纪家虽然是老世家,却没落这几十年。后来的丫头们对于原先的鼎盛,半点儿不知道,这几天里客太多,来上一个人,她们难免又激动:“为四姑娘的客又来了。”
其实她们和文杏碧杏一样,心里揣的应该全是许王殿下!
那金镶玉贵,堪比红伶人儿的殿下!
离花送上衣服,鹅黄色净面如意纹的薄袄子,老太太的丫头也盯着不放。这不是家里的衣服,她又想了起来,离花等人来的时候,随身带了不少箱笼,当时丫头们很是羡慕,又担心四姑娘的嫁妆还不如王府里几个下人的箱笼多,现在看起来,是四姑娘的衣服才是。
房里温度加深,全由眼热而来。
过去女人嫁人,就是为穿衣吃饭。四姑娘嫁的这一个,以后穿衣吃饭不用发愁。
纪沉鱼往窗外看:“下雪了吗?从走廊上到祖母房里不冷。”离花会错了意,以为担心穿袄子肿着不好看,道:“这衣服衬的是上好丝绵,穿在身上和夹衣服差不多。”
哑然失笑的纪沉鱼不是为好看难看,当下换上,染雪又捧来妆盒,件件不用文杏等人动手,给纪沉鱼选首饰。
她们这样精心周到,纪沉鱼存心难为一下:“我这样就好,陈太太是见过的,又不是别人。”此一次来的陈太太,和陈三公子的母亲是两个人。
也是一个家里分开的房头。
染雪轻轻一笑,取过一枚金花八宝侧边戴的凤头流苏:“您看,这个式样儿多精致,是今年新样子,宫中才传出来。”
纪沉鱼故意再道:“是哪位女官用过的?”
“是罗妃娘娘。”染雪对答如流,为纪沉鱼佩上,才徐徐解释:“殿下备了这些,不用,不是辜负了他的心。”
心中一动,纪沉鱼忽然来了兴致,在首饰匣子里一阵挑拣:“这金凤尾簪,倒也不错。”染雪又笑:“戴得多了,是不是失了雅致?”
商议的口吻,从不茫然无措,纪沉鱼没有和她再斗嘴的心情,随她而去。
出了房门,两个妈妈跟上,离花、染雪一左一右。纪沉鱼越看这两个丫头越有趣,这哪里是丫头,分明是两尊门神。
戴什么要管,穿什么要管,只怕说什么也要来管。
胡乱想着给自己取乐,来到纪老太太房中。纪老太太只打量一眼,就呵呵笑:“这就是我们四丫头了。”
下首坐着两个妇人,都是锦衣绣饰,在四十岁左右。一个圆脸儿发了福,纪老太太道:“这是你陈伯母。”
“陈伯母,”纪沉鱼见过礼。
另一个尖脸儿妇人,纪老太太道:“这是你詹伯母。”是陈太太的娘家嫂子。
两个人还算不糊涂,不敢受纪沉鱼的礼,走上来一边一个拉住纪沉鱼的手,才夸了几句:“这气派才是老太太的孙女儿,”
陈太太先闭上嘴。眼光尖锐地在纪沉鱼乌油油的发上扫过,对着流苏凤簪,白玉牡丹花钿记在心里,再把通身的衣服也看过,对着詹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纪家,置办这样的衣服?
詹太太回她一个眼色,大声问:“四姑娘,殿下赏的这衣服,可可儿的和着您的身材。”又对退后一步的染雪和离花笑:“姑娘们说是吧?”
染雪和离花欠欠身子,又退一步,示意尊卑有度,不敢接腔。两个妈妈上前一步,不动声色跟上来,房妈妈陪笑:“詹太太说得是,侧妃们的衣服,自然是合身的。”
纪沉鱼愣了一下,是啊,这衣服太合身了,怎么?她狐疑的对陈太太看看,细声细气地问:“想来陈家姐姐的衣服,也是合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