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军官把萧启他们都叫到了一起,说道:“你们也都听说了,能进这个大帐的人。都有机会进入千夫营。什么是千夫营呢,我来说一下。千夫营是白大元帅帐下的一个专门培养军官的专属营,从里面出来的,都能当上千夫长。你们看我,当兵十五年,才混上一个百夫长。您们都识字,这就比我强啊!等到了宋城,你们就要参加千夫营的考试了,具体考什么也不是我这个官级的人能知道的,你们就自求多福吧!要我说你们读书人啊,有时也是迂腐,我们村啊有一个秀才……”
见军官还要絮絮叨叨地说些无关的话,李有才忍不住了,轻声对萧启说:“你想知道考什么吗?”
萧启摇摇头。李有才又说:“我听那个考官说了,要考三十六计中的一计,你好好准备吧。”
萧启点点头,并不说话。那个军官虽是个标准的武夫,但出奇的能说,知道大家哈欠连连,才恋恋不舍的闭上了嘴,让大家回去休息。
晚上,萧启怎么也睡不着,就轻轻的翻了几次身。李有才听见这里有动静,就轻声问道:“老哥,没睡着吧?”
萧启应了一声,李有才问道:“你家还有什么人啊?”萧启答道:“我家还有爹和六个哥哥。”“哇!”李有才一听坐了起来,问道:“你家人好多啊!哥哥都娶妻了?”
萧启道:“就我和六哥未曾。”“哦。”李有才应道。“我家就我和爹两个人,爹是个教书先生,很凶的,整天就知道逼我读书。我要是跑出去玩被他抓住他就狠狠的打我。我知道,爹希望我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可爹学问那么好,不也穷困潦倒以教书为生吗?我家最困难的时候,过年家里只剩下半碗糠,还是隔壁张婶看我家可怜,给送了一碗饺子。”
说到这里,李有才抽泣起来“后来爹病了,家里没钱买药,我要卖书换钱,爹不肯,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我爹读了半辈子书,还不是只有两间土坯房……后来爹病的不行了,拉着我的手要我发誓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我答应了。可……爹死后,连个送的人都没有。枉我爹教出了五个秀才,他们一个也没来,怕我……怕我向他们借钱……”
李有才吸了吸鼻涕,继续说:“可怜我爹,教了一辈子书,到头来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还是我把房子买了才不致让我爹无法安葬。葬了我爹后,我就报名参了军,我想,懂文章不能过上好日子那当兵总可以吧,谁想进了军营才知道普通士兵的命根本不算什么,进了千夫营才有希望。我把安葬我爹剩下的银子都给了考官,希望能进千夫营,哪知道即使进了千夫营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老哥……我该怎么办啊?”
萧启不语,握着李有才的手轻轻的拍着,直到他抽泣着睡着。这个李有才,和刚才那个毫不犹豫掏银子给自己的人判若两人。果然,出来后,有很多人看不透……
萧启抬起头,看向北方的群山,印象中无比高大的葬马山,已经掩映在群山中不见踪迹,更不要说家乡的身影。自此一去,恐无归期,此情此景,恐怕只能在梦里看到。从军一路,等于将性命交给了未知的未来,即使有命回来,那时见到的山川河流,恐怕也不再是如今的景象,而自己,恐怕也不会再有同当年欣赏它们一样的心境。
父亲,哥哥们,自己曾经以为可以一生一世相守的人们,恐怕相见都成了奢望。即使自己能够回来,那时的父兄,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时的自己,不知会不会像每天回家一样,笑着飞奔到父亲怀里,享受父亲的爱抚和哥哥们的疼爱。
这个决定,萧启并不后悔,作为家里的男丁,自己有责任为这个家分担一切,只是希望,倔强的父亲能够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日渐衰老的父亲能够等到自己回家的那一天。
萧启希望,战乱能够早一天平息,到时,自己还能做回那个普通的打柴少年,可这个愿望,会成为奢望吗?
萧启轻叹,可自己,又有什么选择呢?
身为守陵村的贱奴,除了易名从军,又怎能短时间弄到那么多银子?作为最小的男丁,解救家族于危难,自然义不容辞,可此刻,为什么会有千般不愿,不愿离开故土,不愿走上战场投身杀戮,可……更不愿看到父兄衣食无着甚至……饿死。
萧启不知道,自己走上这条路是不是对的,可如今,也只能走下去。
“佐君王,安天下,定四海……”曹明宦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天命不可违……”石头叔知道自己决定从军时如是说。
可是……真正的天命又是什么?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萧启不知道。
曹明宦,那个教给自己占卜秘法的人一直强调,切切不可在三十岁前占比自己的命运,因为人不到三十,命根未稳,妄然占卜,只会早夭。
可是,他也拒绝替自己占卜命运,至少没有告诉自己,直到他,从容赴死,走入一片烈火中。
曹明宦,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一代名将,终成一个传说。如果早知道结果,自己当时,会不会不救他?
萧启摸了摸随身的挂坠儿,那是曹明宦死前留给自己的东西,自己答应他,一定会交给他的亲人。
对于这个东西,自己不能说丝毫没有好奇。
当时交给自己时,自己也万分疑惑,身为守陵贱奴,根本毫无出头之日,又怎会遇到他的亲人。
今日看来,也许他早就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萧启轻轻一叹,望着微微发亮的天色,站起身来,虽然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觉疲惫,几个吐纳,将身中的浊气排出,看着已经开始苏醒的袍泽,心中已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