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就想啊,三丫头的亲娘也死得早,不如就把她记到妾身名下,给她个嫡出的身份,以她的相貌学识,定能给咱们家结门好亲……”
大老爷赞许的点了头道:“难得你这么通达,肯为儿女们着想,那就依了你,把清儿记到你的名下吧,那存孝……”
“存孝还小,素心妹妹为了生他,连一条命都搭上去了,妾生又怎么好跟个去了的人夺儿子,让素心妹妹在九泉之下无人供奉,妾心何安啊……”
说到素心,那个明丽端方的女子,大老爷的心突的一颤,神思有些恍惚,那是他这一生最宠爱的妾室,非奴婢之身,乃小家碧玉的良妾……性情端方柔顺,却死于难产,自此他便迁怒于存孝,不喜这个庶子……如今,存孝也有七岁,却是顽劣不堪,整日只知斗鸡走马……此等子弟,不入宗谱也罢!
“就依了你吧!”大老爷觉得索然寡味,突就起了身朝外走去。
补汤还没上来,人就走了,林氏手上的帕子快拧得出水来,咬牙切齿地骂道:“贱人,死了还不安生。”
大老爷怅然走出枫林院,想起素心在世的种种,一时心情忧闷难舒,不知不觉走进园子里,抬眼间,看到前面有灯火于花草间明灭闪耀,如此夜深人静,还有谁在园中?难道又是丫环小厮在偷情?
心中生起一股怒气,大步就向那光源处走去,许是想捉奸拿脏,大老爷的脚步放得很轻,走近那灯火时,却被眼前的景像怔住,一盏轻纱小灯斜插在矮树丫上,清冷的灯光下,身形单薄的小男孩,正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地上认真的划着,垂眸看去,长长的一块方土上,深深浅浅的刻着一行行的字,字体虽稚嫩粗陋,但依稀可见,竟是一篇完整的《劝学》,再看那男孩,眉目如画,神情严肃而认真,每一笔都划得那般的用力,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心力。
寒风瑟瑟,小男孩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薄袄,小脸冻得红紫,却浑然无觉,只是认真的一笔一笔的用心写着。
大老爷突然感到一阵鼻酸,柔声唤道:“存孝……”
男孩似是被惊,惶然抬头,一看是他,吓得一屁股顿坐于地上,又似是反映过来,慌忙丢了手中树枝,乌溜溜的大眼怯生生地看着他,抿了抿嘴才细弱蚊蝇地唤了声:“父亲!”
那宛如素心一样的眉眼,那眼中的怯意惊惶,像一支利剑一般刺痛了大老爷的心,他冲动的走上去,伸手扶起存孝,声音里有着他自己都不曾留意的温柔:“怎地这么晚了还没睡,便是要学字,去学堂就是,为何要躲在园子里,还……拿树枝练习……”
“父亲,儿子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存孝被吓住,又似是不习惯与他如此亲近,小小的身子微微挣了挣,小手却贪恋这份难得的父子亲情,又忍不住怯怯的环住了大老爷的脖子,身子挨蹭进大老爷宽阔的胸怀。
怀里软软的身子轻柔得像一片随时都能凋零的树叶,小手上传来的冰冷,让大老爷心中一恸,再看儿子眼中闪烁着的不可忽视的襦慕之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间缓缓流过,很久不曾有的感动充斥心田,忍不住就抱紧了怀里的小身子,柔声问:“谁说你错了,告诉爹爹,你为何深夜在此练字,又是谁教了你识字的?”
“回爹爹的话,是……三姐姐教了我认字,我……我不敢在屋里练字的……而且,爹爹说过要节俭,孩儿没有纸和笔墨,姐姐说,在泥地上练着也很好……”存孝的声音清脆纯净,一席话半句也没有提到林氏,个中情由,大老爷却是明白了大半。
叹了口气,大老爷一撩袍子坐在花坛上,将存孝抱于膝上坐着:“好孩子,难得你肯用心学习,爹爹明日便带你去入族学,你姐姐入宗谱,你也跟着一起吧。”
摸了摸存孝身上半旧的棉袍,眼神更加冷冽,平日存孝外面穿的都是光鲜华贵的锦衣,以前只觉得林氏心慈宽容,却从没注意过,其实穿来穿去就那么一两套衣服,而内里,却穿得如此破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