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奶奶听了眼里就含了一丝怒气,冷笑道:“她哪里会老实地呆在这里待嫁,从我回来,就见过她一面,一大早又去了寿昌伯府,人还没嫁呢,就不顾羞耻的往婆家跑……”
婉清从她的语气里听出怨忿来,就试探着问道:“二姐姐的嫁妆可都打包装箱了?我今儿来,还打算给她添箱的呢。”
顾大奶奶就冷冷道:“她怎么会不打好包呢,成天找人看着呢,在自个家里,也跟防贼似的防着,把自个儿家人当成什么了?”
这倒是婉容一惯的作风,婉清想起前次在比武看场上的,婉容像是有预见一般的率先离场,心里越发的怀疑那场宫变与寿昌伯是有关的,最让她奇怪的是,寿王出了事,寿昌伯府却安然无恙,虽然慕容凌云最后倒戈背叛了寿王,但寿昌伯就没有参与吗?
从那一次婉容中毒事件起,婉清与婉容的关系算得上是调和了,姐妹二人后来也算得上是交好一阵子,但后来,因为救婉丽的事情,两人关系又僵了下来,而婉容一惯的虚伪和自私也寒了婉清的心,她再也不奢望这几个和血缘的姐妹会真心相待了。
她突然心念一动,对顾大奶奶道:“大嫂可清楚,母亲为何会把家里弄成空架子?”
顾大奶奶听了脸色就有些沉郁:“我也问过婆婆好几遍,她只说是为救四妹妹,把钱都花光了,我问得急了,她就发脾气,就要冲出去找二妹妹拼命,又骂三妹妹你……”
说到一半,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妥,忙闭了嘴。
婉清明白,她其实也是怀疑自己也吞了顾家的钱的,她笑了笑道:“说起来,那天的确是我救了四妹妹出宫的,母亲也确实给了我不少钱,不过,那天我只花了不到一万两,把剩下的三万两全数还给了爹爹,这事大嫂若不信,可以去问爹爹的,当时我还劝爹爹,不要再把当家权给母亲了,不然大哥大嫂回来,府里还真会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不过,那先进宫去救四妹妹的是二姐姐,我出来了好一阵子都没见着二姐姐,后来我想问她来着,可是她好像对我有气,不肯与我多谈,这事也就罢了。”
顾大奶奶听得很仔细,脸上果然越发的沉郁起来,握了婉清的手道:“三妹妹,多亏了你告诉我这些,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咱们家的钱都填到那个坑里去了呢,怪不得,二妹妹那般用心地护着她的嫁妆,原来如此呀。
爹爹既然还拿回了不少钱,我心里也踏实多了,以后的日子也不至于那么艰难,只是不知道爹爹手里的钱如今还在不在他手上……”
言下之意是怀疑顾大老爷把银子都偷偷的给了玉姨娘吧。
这种话,婉清就不好接了,这是顾家内部的事情,在顾家,她所牵挂的就只有顾大老爷和存孝,其他人要如何,她没有气力去管。
说话间,她和顾大奶奶就一同到了屋里,在花厅里坐下后,顾大奶奶就让人抱了豪哥儿来,给婉清看,豪哥儿才一个多月大,小小的五官还皱在一起,不过,顾存仁和顾大奶奶的遗传基因好,豪哥儿的眉眼俊秀可爱,再加上粉嘟嘟的模样,婉清忍不住将熟睡中的豪哥儿抱在了手里,顾大奶奶神情有些紧张,但还是干笑着把豪哥儿放在了婉清的怀里,婉清亲了亲豪哥儿的小脸,让碧草拿了个紫金长命锁送给豪哥儿。
顾大姐姐看着豪哥儿安然无恙的回到奶妈手里,又接过沉甸甸的紫金锁,脸上的笑容就亲切多了,一个劲的说着好话儿讨好婉清。
那边的林氏却是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瞪着婉清,那眼神就要吞了婉清似的。
婉丽不时地在她身边扯着她的衣袖,现在的婉清神情婉顿,容颜憔悴,再也没有当初的意气风发,没有了当初的娇蛮霸道,她还不到十五岁,属于这个年纪的浓丽在她脸色已经看不见,整个人都显得萎顿和畏缩,她发现婉清看过去时,微抬了抬眼,就立即垂下眼眸,像是害怕与婉清对视一般。
但婉清还是清晰地看到婉丽眼底的的一抹恨意,她的心骤然一紧,警惕地眯了眯眼。
但让她惊讶的是,婉丽很快就再次抬起眼眸来,怯怯地看着婉清道:“三姐姐,上回你说过,会为妹妹我求情的……也不知道你最近有空没有……”
这样怯懦的婉丽婉清还是第一次见到,但她刚才一闪而逝的恨意还是让婉清提高了警惕,她笑了笑道:“寿王爷如今还没有被处置呢,就算要替妹妹求情,也要看寿王最后的结果才能定下来,若是皇上开恩,只是免寿王的王位,那妹妹你就还是可以嫁给寿王的,也就不存在要姐姐我去求人,是不是?”
婉丽听了眼里也露出一丝稀翼来,正要说话时,就听见婉容从外面进来道:“只怕是不用等了,寿王越狱了,有人从宗人府把寿王救走了,这下好了,就算皇上肯饶恕他谋逆之罪,只怕也不能饶他叛逆之罪了,打伤狱卒的武器被查出,是属于西戎的,看来,寿王怕是早就跟西戎勾结了,不然,人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求寿王走。”
此话,全场顿时哗然,林氏和婉丽的脸色瞬间刹白,叛逆的罪名太大了,皇上这回肯定不会善了,那与寿王有关的那些官员大家族们,只怕都会受牵连了。
婉丽终于失声大哭了起来,捂着脸哭得惊天动地,她这些天也着实压抑得太久了,所以,一旦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之后,她就失去了控制,嚎啕大哭。
顾大奶奶再也忍不住,冲过去就是一巴掌打在婉丽的脸上,骂道:“哭丧啊,这一切全是你自己造的,你自己想死,没人拦着,你偏不肯好好的死,要拉着全家人跟你一起倒霉,现在好了,叛逆之罪,我看你如何担得起。”
林氏一见大怒,起了身就是一巴掌向顾大奶奶的脸上打去,顾大奶奶看着娇柔细弱,身手却是灵敏得紧,反手就捉住了林氏的手腕,将她一甩,林氏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顾大奶奶又骂道:“你疯了吧,为了个没用的陪钱货,把家底子都掏空了,如今她为家里带来了灭顶之灾,你还在护着她,我看你要护到什么时候去,最多我和大爷搬出去单过,再也不管你们这些腌渍事了。”
说着,就要收拾东西走,婉容却是一脸笑的拦住她道:“大嫂莫要生气,明儿就是我大喜的日子呢,你就是再住得不舒服,也帮我在家里理一天的事吧,等我出嫁了,你想什么时候走都行,到时,妹妹还送一份大礼贺你乔适之喜。”
林氏听了就向婉容吐了口唾沫,呸她一声道:“贱蹄子,还我银子来,容氏,我的钱全是给她这个贱蹄子骗走了,她也帮我救你四妹妹,跟本就没去救,贪了我两万两银子,你去,去帮我讨回来。”
婉容听得更气,对林氏道:“那些钱可是你哭着求着给我的,我早打点宫里的人花掉了,哪里还有银子,你再找我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不想被抄家灭族,就别得罪了我。”
婉容的口气还真大,她以为,她是皇太后么,竟然敢威胁一个四品诰命夫人,说要给她抄家灭族?
婉清坐在一旁并不说话,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巴不得林氏和婉容闹,也省得她总把矛头对准自己。
林氏像是豁出去了,不顾王嬷嬷的阻拦就冲了过去,揪着婉容的头发就开始打,一边还高声对顾大奶奶道:“你带人去,把她的那几箱嫁妆全都扣下来,锁到库里去,一分钱也别让这个贱人拿走。”
顾大奶奶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手一挥,便对自己跟前的婆子道:“可听见了大太太的话,去,把二小姐的嫁妆全都抬到府库里去,锁起来。”
婉容听得大怒,一边跟林氏打在一起,一边喝道:“我看谁敢动本小姐的嫁妆,明天本小姐若没有风风光光嫁出去,本小姐就一把火烧了这个府底。”
林氏听了就笑得森冷:“好啊,烧吧,烧了更好,真以为你嫁了个老头子,就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啊,寿王没了,寿昌伯府又能再撑多久?你等着寿昌伯府也被抄家灭族的一天吧。”
婉清听林氏说话有条理得很,一时又愣住,不由暗叹林氏的勇气与强悍,这个人,强势了一辈子,不管到了哪步田地,也不肯放下身段来求饶,刚才刚矣,但过刚才易折。
婉容身边的丫头吓住了,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帮婉容,婉容倒底抵不过林氏泼了命的发狠,一时被林氏抓得头发散乱,鼻青脸肿,好几次差点被林氏破了相。
婉清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戏,装出一副震惊发呆的样子,既不劝阻,也不拦,靖宁侯府的四个婆子严阵以待地守在她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婉丽突然冲了过来,跪到婉清面前道:“三姐姐,求求你,扯开她们吧,再打下去,真的会闹出大事来不可啊。”
她边哭,边往婉清面前挪,神情娇弱凄苦,两个婆子伸了手去扶她起来,她却拼命的哭着甩开婆子们,仍往婉清面前爬,两个婆子看着也觉得心酸,竟然没怎么下死力,就让她挤到了婉清面前,婉清紧盯着婉丽的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她在心里默数着数字,暗道,只要婉丽这一次没有怀着坏心思,她就想法子救婉丽。
当她数到六时,婉丽的突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刀来,疯一样的向婉清冲了过来,婉清身子正要闪的时候,就见一个玄色的身影一闪,婉丽的身子就像一片枯叶一般的飘了起来,直直的向墙上撞去,再滚落在地上。
婉清抬眼时,身子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响起上官夜离惊魂未定的声音:“娘子,你有没有被吓到,有没有?”
婉清鼻子酸酸的,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道:“没有,我早就看出她不对劲了,相公,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娘子,以后再也不能心软了,有的人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吃了那些年的苦,还没有吸取教训么?”上官夜离拍着婉清的背,柔声道。
婉清知道自己确实是个心软的,不过,今天她着实没有心软啊,若不是她事先告诉了顾大奶奶,婉容贪了林氏的钱,顾大奶奶也不会理直气壮的去抢婉容的嫁妆了……
大老爷这时也跑了进来,一看整个花厅里乱成了一团,不由又气又急,对顾存仁道:“去把你娘和你妹妹扯开。”
顾存仁气急败坏的上前去,一巴掌扇开婉容,扶住林氏,婉容气
得冷声喝道:“好,好,你们都欺负我,好,我明天不用从这个家里出嫁,我也不要你们一钱银子,从现在开始,我便与顾家再瓜葛。”说着,就往外头走去。
大老爷听气得脸色铁青,手一扬道:“来人,将二小姐关起来,送到家庙里去,我现在就去寿昌伯府退婚,翅膀还没有硬,你就敢威胁我了?我告诉你,你一日未嫁,就一日是顾家的女儿,就一日要听我的话。”
婉容听得身子一僵,自从与寿昌伯订婚之后,她便在顾家止高气昂,不把林氏放在眼里,而从救婉丽的事件发生之后,她与顾大老爷之间也闹僵,每日里既不给林氏请安,见了大老爷也傲气得很,不肯给大老爷行礼,大老爷看在寿昌伯的面子上,一直容忍她,而今天,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婉容的态度严重挑战了大老爷的家长地位,更让大老爷心中生寒。
养大一个庶女,原是想用联姻提升家族地位,没想到,这个女儿却对娘家怀着莫大的仇恨,这样的女儿嫁出去,不但不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反而会是祸害,以婉容那睚眦必报性子,大老爷情愿没有这个女儿,取消这门亲事,也不愿意再把她嫁出去。
婉容终于感到害怕了起来,她身子僵木了半晌,眼看着两个婆子就要上来拖走她,她哭着向大老爷跪了下来,哀哀地求道:“父亲,父亲,女儿错了,女儿错了,女儿一时之气,不该说那些混话的,求父亲饶了女儿这一次吧。”
大老爷面色铁青地看着她道:“你不要以为,嫁给寿昌伯了,自己就了不起了,你三妹妹身份比你强多了,哪一次像你这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张扬,不可一世的蛮横?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娘家的支持,就算你嫁得再好,在婆家也莫想要站稳脚跟,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有气的,也有些小聪明,但不要把别人都看成傻子,你做的那些事情,别人不是不知道,只是还没到时候揭穿你罢了,明天的婚礼取消,你先去家庙里去思过吧。”
说着,手一挥,就让婆子拖走了婉容。
林氏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泄愤的快意,再一转眸,看到婉丽昏迷在墙角下,吓得脸色一白,冲过去就抱住了婉丽。
大老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顾大奶奶忙过来说道:“父亲,刚才四妹妹拿了刀要杀三妹妹,幸亏三妹夫来得及时,不然,后果可真难以设想啊。”
顾大老爷听了走过去,就是一脚踹向林氏,气得手指发抖地指着林氏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都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姑娘,一个个忘恩负义,丧心病狂,我怎么会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啊……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来人,将大太太一起送进家庙去,以后府里的大小事宜就由大少奶奶来主理。”
林氏死命地抱着婉丽不肯松手,哭着对大老爷道:“丽儿已经昏过去了,老爷,求你请太医来救她,求求你了。”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大老爷看着昏迷的婉丽,心里还是有些不忍,求助地看了婉清一眼,婉清心中一滞,别看眼去,大老爷刚要开口时,上官夜离道:“岳父,刚才若不是小婿来得及时,只怕我娘子就要倒在血泊里了。”
顾大老爷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顾大奶奶向他行了一礼道:“父亲,您再不能护着四妹妹了,她给顾家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您应该很清楚,为今之际不是如何救她,而是如何救咱们顾家了,儿媳原还想求三妹妹救救顾家才好,经了四妹妹这一事,儿媳都没脸开这个口了。”
顾大老爷听了神情顿时颓废了很多,他仰头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对婉清道:“爹爹……知道你受了委屈,要如何处置你四妹妹,你说了算,爹爹决无怨言。”
婉清听了硬了硬心肠道:“如今寿王已经被劫走,这会比先前更激怒皇上,皇上抓不回寿王,必定会把怒气发泄在与寿王有关联的人身上,父亲想要救顾家,就只有主动把婉丽交出去,送她去太庙为寿王诵经赎罪,这样,才能平息皇上心中的怒气,也不会迁怒顾家。”
顾大老爷听了眼中终于浸出一滴清泪来,他踉跄的走了几步,长叹一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婉清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失望和无奈,但她没有再心软,不能怪她心狠,她已经心软过很多次,原谅过婉丽很多次了,顾婉丽是咎由自己取,她不狠心,再给婉丽机会,哪一天,婉丽说不定又会拿刀子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