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爵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时候还有闲工夫去找水吗?只是他早已习惯了服从欧阳暖的决定,当下点点头表示同意。
肖天烨手里端着精美的酒杯,正在出神。
一个士兵快步奔来,跪倒道:“启禀世子,属下已发现他们了。”
何周一愣,望向肖天烨,对方却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道:“我可从来没说不派人监视他们。”
何周立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人家一个娇弱的高门千金,被自家世子逼得疲于奔命,传出去当真是天下奇闻!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啊!就在这时,士兵道:“属下遵照世子的吩咐,早已埋伏好了,瞧见他们时,他们好像已经走了很远,但却好像还似精神饱满,一点也瞧不出什么异样。”
肖天烨道:“他们难道没有惊慌奔跑?”
士兵愣了一下道:“没有,倒是慢慢走的,像是游山玩水一样,一点也不着急。”
肖天烨满脸不高兴,何周叹道:“想不到这位欧阳小姐女流之辈竟然还有这等见识,以他们此时的体力,若是全力狂奔,只怕用不着一个时辰,便要倒下去了。”
肖天烨淡淡道:“你好像很欣赏她?”
何周骇白了脸,垂首道:“属下不敢……她就算厉害,又怎能比得上世子神机妙算。”
肖天烨默然半晌,道:“现在她去了哪里?”他的话里,早已将欧阳爵忘得一干二净,唯独看得见欧阳暖。
士兵想了想,道:“像是要去找水喝。”
肖天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那就替我送她一份大礼。”
士兵低下头去,何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世子聪明绝顶,平日里应当不会如此为难一个小丫头,只是今天却不同,正逢明郡王领兵出征,世子也许是心情不好……唉……也怪这位欧阳家的大少爷,实在是太倒霉了……
那一边,欧阳爵担心地问:“姐姐,万一他们就守在水边上等着瓮中捉鳖呢?”
欧阳暖笑了,脸上十分平静,眸子闪闪动人,道:“他到底是秦王世子,总不会在众人面前出尔反尔,暗中派人盯着倒是有的。何况他正要借此显示他的手段,要叫我败得心服口服。”
溪水旁静悄悄的,溪水缓缓流淌着,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果然没有丝毫的异状,欧阳爵高兴极了,扑倒在地捧起溪水就要喝。
突然溪水上游有人咯咯笑道:“快点快点,世子等着咱们呢!”
只见远处有几个年轻美貌的丫鬟,正拿着竹鞭子驱赶一群动物,猪、马、牛、羊成群结队地跑过来,在溪边饮水撒尿。
欧阳爵大怒地跳了起来,手里捧着的水洒了一身,大骂道:“你们在干什么!这水是人要喝的!你们太过分了!”
其中一个圆脸的丫鬟哈哈笑起来,道:“我家世子吩咐,欧阳小姐若要喝水,就请喝这些畜生的尿水好啦!”
欧阳爵恨得磨牙,跳脚道:“这么个大男人,欺负我们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孩子,太不要脸了!”
秦王世子不但聪明,还很恶毒,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欧阳暖摇摇头,只是对于她来说,这种侮辱又算得上什么,他们一定不知道,当那些恶毒的言辞、无数的扫把砖块打在自己身上,当冰冷的江水淹没头顶,当一腔痴情被丑陋真相湮灭的那一刻,什么样的羞辱对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小儿科。
欧阳暖轻轻伏下身子,动作优雅地捧起一掬溪水,喝了下去,而且还喝了很多。
所有丫鬟都看的呆住了,其中领头那一个骇然道:“你……你敢喝这种水,这水里有尿你知不知道?”
欧阳暖微微一笑,道:“这溪水一直通往山下的湖水,若说是尿水,你家世子爷也天天喝。”
“你……你敢这样侮辱我们世子爷!”
“没什么不敢的,请回去告诉你们世子,他的这份大恩,欧阳暖没齿难忘!来日必将厚报!”欧阳暖脸上笑的温柔甜蜜,神情郑重,那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拎起裙角飞快地跑了,连竹鞭子都丢在了地上。
这种羞辱,换了世上任何一个闺阁女子,只怕都会立刻拿绳子吊死自己,纵然不觉得难堪,也绝对不会真的去喝!这世上竟然有欧阳暖这样的高门千金,这是她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姐姐,你怎么可以……”
欧阳暖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背影,露出一丝冷笑,转身对着木呆呆的欧阳爵道:“爵儿,狠时能狠,忍时能忍,这种人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姐姐一向护着你爱着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如今你却也该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捧着你的!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吗,这点委屈都忍受不了,以后就再也不要跟我提这四个字!”
欧阳爵望着自己的姐姐,像是第一次认识了她,默然片刻后像是突然发了狠,蹲下了身子拼命喝水,一直喝到肚子鼓起来为止,才抹了一把嘴巴,抬起脸道,郑重道:“姐,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欧阳暖点点头,心里却不觉得有半分悲伤,反而充满了力量,肖天烨算得了什么,不过一条疯狗,慢慢等着瞧吧!
听了丫头们的回禀,何周着实吓了一跳,嗫嚅道:“天下间怎么有这样的女子?”
肖天烨叹道:“欧阳暖能够名动京都,果然不是寻常女流之辈!何周,若是换了你,能做到吗?”
何周面红耳赤地摇摇头,道:“不能,属下情愿渴死。”
肖天烨哈哈大笑道:“若换了我在那情况之下,也会喝的。”秦王世子着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尤其是此刻他脸上露出笑容,更是神采飞扬,然而说到这里,他神情突然一肃,似是默然出了神。
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了,负责监视的士兵很快过来说道:“世子,他们喝完水,又继续往前走了。”
何周皱眉道:“时间已过去三分之一,他们居然还不着急逃命?”这位欧阳大小姐,年纪不大,却拥有常人难及的勇气与力量,此刻她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正在这时候,领头的士兵又接到信鸽,走过来的时候却面如土色,吞吞吐吐不敢说话,肖天烨皱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世子,他们不见了!”
什么?肖天烨一跃而起,大怒道:“你们那么多人怎么看着的!一个个都是瞎子吗?”
“属下有罪……是因为那小姐突然大声嘲笑世子您是无信之辈,说不追击居然还派人埋伏,她还嘲笑暗卫都是无能之辈,连两个弱小的人都不放心。属下……一时恼怒,想一个时辰后也定能追上他们,就私自撤了大多数盯梢,只留下一人远远看着,后来……再找人就不见了。”
那士兵面无人色,连连磕头,纸条上写着人是凭空不见的,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垂下头去,再也不敢看秦王世子一眼。
“拖下去!”肖天烨冷笑道,迅速有人将那士兵拖了下去,他又道:“好,很好!她纵然躲到地下去,我也要将她挖出来,她若能活到明天,我就跟她姓!来人!”
何周看着肖天烨在片刻之间,已经将五百人的士兵队分成十队,分作十路搜查,围猎场中每分每寸的土地,都绝无遗漏之处。
“世子,要不要留下一些人在这里!”何周不放心道。
肖天烨冷脸道:“不必,你们全都去找,哪怕将这里翻个天来,也要把欧阳暖找出来!谁能找到赏金千两,找不到人头落地!”
何周心上一抖,知道这个世子爷最是阴狠毒辣的,赶紧低头应声,飞快策马离去。随行的丫鬟也都跟着离去,生怕世子的雷霆震怒波及到自己。
一炷香时间过去,两柱香时间过去……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找不到人,始终找不到那两个人!肖天烨越想越不对劲,却觉得脑海之中有什么关键之处遗漏了……他一边想,一边信马随意地走,突然觉得一阵心慌气短,被迫走到平日里歇脚的宫殿才停下。
这一座宫殿的面积比寻常的宫殿都小,只在狩猎的时候稍事休息,正殿只有三间屋子,建筑陈设也是非常的简单,他刚走进去,便听见一阵笑声,想到这里只留下了两名侍卫看守,顿时皱起了眉头。
其中一个侍卫笑道:“世子真是难得,竟然派姑娘你过来打扫屋子。”
只听到另一个温柔的声音笑道:“是呀,世子说狩猎太累了,让奴婢过来先准备好一切呢!说起来世子箭术真是厉害,今天收获颇丰呢!”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那个该死的……欧阳暖!但是这怎么可能,外面大批人马在疯狂的搜索,她却躲在这里?怎么可能!
“姑娘你这么漂亮,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呀!”
“奴婢进王府不久,还是第一次跟着世子爷来狩猎,两位当然不曾见过,两位跟着世子爷多久了呀?”那声音和气,温柔,慢条斯理,却听得肖天烨一股无边的怒气涌上来。
“唉,这可有年头了,我也是看姑娘你年纪小不懂事才跟你说的,别看世子斯斯文文,秀里秀气的,他可是个厉害的人物,你要离他远一点才是!”
“真的吗?奴婢瞧着世子很和气呢!”
另一个侍卫叹道:“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看人,世子杀人那才叫不眨眼呢!”
少女咯咯笑道:“好可怕呀,两位大哥尽是吓唬奴婢!”
听到这阵清亮的笑声,肖天烨再也忍受不了,迅速奔入内殿,大声道:“你竟然躲在这里!”
两个侍卫一下子都惊呆了,不知道世子爷怎么会突然冲进来,肖天烨不想再看见这两个蠢货,大声呵斥道:“滚出去!”
两人奇怪地对视了一眼,再不敢耽搁,跌跌爬爬地出去了。
欧阳暖微笑着望向肖天烨,灿若朝阳的笑容让对方觉得无比刺眼,她却笑得越发灿烂:“世子,你来晚了,现在……时间早已过去了。”
肖天烨定定地看着她,欧阳暖笑道:“世子再看,我的脸上也开不出一朵花来。”
肖天烨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欧阳暖拍了拍手掌,欧阳爵从后面窗户翻了进来,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道:“世子想知道,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姐姐激走了你的人,然后带着我一起跳进小溪。”
肖天烨忍不住道:“好好的路不走,为什么要在水里跑。”
欧阳暖笑笑,问道:“世子既然出来狩猎,想必带有猎犬吧?”
人走过的地方,都难免留下气息,这气味人虽闻不到,却难逃过久经训练的狼狗鼻子,唯有在水中行走,才能逃过猎犬的追踪,人一入水,纵有气味,也被水流冲走了。
肖天烨道:“当真什么事都被你想到了。”
欧阳暖谦虚道:“哪里,还要多亏世子送来了代步的工具,免于我们姐弟徒步辛苦,哦,对了,你家的侍卫也很懂礼,竟还帮我烤干了裙摆。”好在她穿着朴素,还特意摘下了那颗红宝石领扣,否则真的难以骗过别人。
肖天烨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自己送去的牛马,只怕是成了他们的坐骑,猎犬到了溪畔,气味突然中断,士兵们自然会想到他们已跃入水中,自然要到对岸继续追踪,谁知他们却是骑着牛马躲进了自己休息的宫殿,但这样一来,他们便再也追不着了,他不由自主冷笑一声道:“你们后来躲到这里来,就不怕我回来发现你?”
欧阳暖微微摇头道,“世子爷这么讨厌属下自作主张,自然更厌恨我们的突然失踪,不把人找到你是不会甘心回来休息的,世人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世子该不会连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吧?”
一言一语之中,她竟然已经摸透了肖天烨的性格。
“世上没人敢耍弄我!”肖天烨突然上前一步,狠狠扼住了欧阳暖的手臂,双目赤红如血,“别摆出这副装模作样的表情……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欧阳暖倒退一步,一旁的欧阳爵不想对方突然发狂,猛然跳起来撞向他胸口。
一声低哼,钳制欧阳暖的力量陡然松开,欧阳暖抬眼却见肖天烨单手捂胸,露出无比痛苦的模样。他恨恨看欧阳暖,面孔惨白,陡然身子一颤,闷声呛咳,血沫溅出唇边,触目惊心。
欧阳爵大惊失色,拉着欧阳暖就要往外跑,就快跑到门口的时候,两人忽听身后一声哀哀呻吟。
欧阳暖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肖天烨捂胸颤抖,仿佛忍受着极大痛楚,似乎用尽了力气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却一时没抓住,瓷瓶咕噜噜滚出去好远。他目露绝望,身躯蜷缩如婴孩,喉中发出低哑呻吟,脸色惨白近乎透明,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
“姐姐,这种疯子,不必管他!”欧阳爵见欧阳暖突然顿住脚步,皱眉望着肖天烨,以为她在迟疑,赶紧说道。
肖天烨绝望地看着这对姐弟,刚才他还胜券在握,将对方的性命牢牢握在手中,现在他却生死一线,原本任人宰割的羔羊已经彻底掌控了胜局!
可恶!
欧阳暖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事实上,除了对老太君和爵儿,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有丝毫动容,她只是在权衡,要不要救这个人。
如果他死在这里,自己姐弟能否脱得了干系?
冤家宜解不宜结,尤其此人是权势滔天的秦王世子,的确,不能让他死!欧阳暖一横心,快步走过去将那瓷瓶捡起来。肖天烨已没有抬手的力气,欧阳暖猜到瓶中就是救命的药丸,只得将瓶口凑到他嘴边,将药灌进他口中。
“姐,他怎么了?”
“可能是心疾。”欧阳暖低声回答。
肖天烨喘过一口气,依然面色惨白,整个人倚在她身上,蹙了眉,微微喘息,却只是定定望着她,眼神从未有过的奇怪。
欧阳暖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肖天烨的嘴唇已经干裂,却自始至终不说话,欧阳暖叹了一口气,对欧阳爵道:“你去取一点水来。”
欧阳爵站在原地不动弹,欧阳暖静静望着他,他皱眉道:“好啦好啦,我全听你的。”然后跑过去倒了一杯水。
欧阳暖用帕子沾了水,轻轻润湿肖天烨的嘴唇,动作十分轻柔:“世子,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却苦苦相逼,如今我们救了你一次,也请你高抬贵手,饶过舍弟。”她又说了一次,眼神无比坚持。
肖天烨的眼神却突然变得冷淡无比,冷声道:“马上滚。”
欧阳暖微微一笑,道:“抱歉了世子,外面那么多人,我们很难出去,恐怕还要麻烦您与我们一起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