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暖不自然地看了陶姑姑一眼,见她站在那儿并不做声,索性直接说道:“回禀殿下,小女博得您的青睐已是命中的幸运,不想因为这些牵扯让殿下以为小女接近您只是为了利益,更不想给您招惹麻烦。”
“是不想给我惹麻烦吗?”大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刚刚还说你像成君,现在看来,最像我。我不爱攀附别人,更不愿意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过得更好,这才是正理。暖儿,我喜欢你这个性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公主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欧阳暖想到对方唯一的女儿那样夭折了,心中不知不觉生出了更多的同情,对她也是发自真心的亲近。
大公主似乎想起了什么,拍了拍她的手,随即松开,径直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远处,再远,便是望不透的高远的天,她的声音遥遥的传来:“暖儿,陛下为允郡王赐婚了,你可知道?”
皇帝为周王府的允郡王和宣城公朱家的三小姐朱凝碧赐婚,这件事欧阳暖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她轻轻点了点头,眼前却不由自主浮现那个眼睛亮亮的少年来。
肖清寒曾经追在她身后追了足足两年,如今怕是要被朱凝碧那个娇蛮的小妻子缠住了,想起这件事,欧阳暖的唇边露出微笑。
“可是清寒这个孩子却很不知道好歹,不但抗旨拒婚,还闹到朱家去要退婚,朱凝碧不堪受辱,闹出要上吊自杀的事情来……这些事情,你不知道吧?”
欧阳暖一愣,随即愕然。
“后来这小子是被他父王绑着进新房的,据说直到今天都和朱凝碧分房而睡,感情很不好……你可知道,他是为了谁?”
欧阳暖听了这些话,真真是说不出话来了。那个眼睛亮亮的少年,满口说着喜欢,她一直以为对方不过是年少无知闹着玩,却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认真,认真到连皇帝的旨意都敢违抗。
说到底,是她轻看了他的心意……欧阳暖心中一震,脸上却不能表露出分毫,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毫无察觉:“不管允郡王是为了谁,将来他总会明白的。”
明白他与她的不可能,明白天意不可违。
大公主笑了:“我知道,你是瞧不上那个孩子的,可他倒是一片真心。”
欧阳暖一时有些怔忪,她虽然低估了肖清寒的心意,却从没有半点瞧不上他的意思。她一直在为自己的人生谋划,可是肖清寒却从来都不是她选择的人。因为她清楚明白,他的人生,和她完全不同。她的命运,便是要复仇,然后护着弟弟好好地活下去,而他,他的人生太过明朗,仿佛锦绣长卷,才刚刚展露一角,有太多的未知和可能,她不可以这样打断。
最重要的是,每次看到肖清寒,她都会不由自主想到爵儿,一个像是弟弟一样明朗的少年,他的爱慕,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意外,太危险,她宁可敬而远之。
欧阳暖淡淡的道:“小女自知身份,绝不会作非分之想,更谈不上看轻允郡王。”
荷花的清甜香馥如雨渐落,无声无息,袅袅娆绕萦绕于鬓角鼻尖,令人迷醉。
大公主望向遮天蔽日的荷叶,目光微微动容,却突然变了话题:“暖儿,这烟雨山庄,是燕王所建,却送给了太子,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欧阳暖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是一片茫然,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大公主叹了口气,精致的面孔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乌云:“因为当年他们喜欢上同一个女子,陛下得知后十分震怒,这名女子为了避免兄弟相争的局面出现,趁着燕王出征,太子治水,两人都不在京都的时候快速嫁给了别人。燕王回来后,便将这所精心建造的山庄送给了太子,这山庄,想来是他送给心爱之人的礼物。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十分隐秘,连我从前都不知道……现在想来,这女子很聪明,若是她再那般下去,只怕会被陛下处死,甚至会连累整个家族。”大公主说到这里,突然看了欧阳暖一眼,笑道,“暖儿生的这样美貌,将来只怕也要引来无尽的争夺,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喜欢什么人,我做主将你嫁给他,这样可以避免别人争抢……”
欧阳暖惊愕地看着大公主,只觉得她今日说的话无一不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她竟然提到了自己的婚事……这究竟……
大公主看她吃惊的表情,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暖,似是安抚:“美貌和才情带来的不只是别人的爱慕,更可能带来无尽的祸患,暖儿,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欧阳暖微微一颤,微笑低首道:“是。”
她的心中,此刻已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大公主今天所说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不要过分像蓉郡主那样表现自己,还是要……
大公主看她神色,眼睛里有一种淡淡的怜惜,口中笑道:“不论如何,我总会护着你的。现在,我要去后面的客房休息,你和我一起去吗?”
船的第二层是为贵客休憩准备的精致舱房,欧阳暖摇了摇头,“小女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大公主笑着点头,正当盛年的她眼角皱纹如鱼尾密密扫开。许是欧阳暖的错觉吧,她竟觉得那笑容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哀伤与倦怠,让人不忍直视。
大公主在陶姑姑的陪伴下离去了,欧阳暖不想回那个满是莺声燕语的船舱,索性在甲板上信步的走,无意识之中竟然走到了船尾。
眼前的一片美景几乎令人惊异,湖中团团荷叶株株皆硕大如满月,映得整片湖水都成一片浓绿。蓦然,一只小舟破水而出,划出湖水的瞬间带起阵阵涟漪,小舟上站着一个男子,欧阳暖一愣,那人已经飞快地跳上船来,笑盈盈地望着她。
欧阳暖盯着眼前的人,一时不知道是怒还是惊。
“怎么,看见我不高兴?”肖天烨眼眸中似有流星划过,唇角含笑,从怀中取出一支荷花丢给她,欧阳暖仓促之间接住,却被水花溅了一脸,霎时之间,芳香盈盈于怀。
她看着他,却还是不说话,只静静的,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望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肖天烨略一怔忡,春水般的眼中满是锁不住的情绪:“你都知道了?”
欧阳暖点头:“世子做的那样高调,我不想知道也难。”
肖天烨挑眉:“你在生气?”
欧阳暖摇摇头,轻声道:“世子这样做,也是为了我,我没有资格生气。”
肖天烨冷笑一声:“可你就是生气了。为什么?因为我杀了人?你可知道,若是让那两个人活着,永远都会留下祸患,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他说话的语气,那样的理所当然,一丝一毫的愧疚也没有。的确如此,不管是他,还是其他皇孙公子,他们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斩草不除根,永远都是个后患。欧阳暖点头喟叹,“是,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可我并没有求世子帮忙,你为何要管这样的事!”
他盯着她,眸光似流光清浅掠过她脸庞,“因为我要是丢下你不管,你必然会心慈手软留下这个祸根。”
欧阳暖沉默以对,片刻复又如常微笑:“那就多谢世子了。”
肖天烨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他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留着他们,徒惹是非无穷。我不能冒这样的险,更不能失去你。”
欧阳暖听见他说话,心中微微动容,面上却只能淡淡道:“世子言重了。”他这样为她,她又能如何回报他呢?叹息低微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她勉声道:“不管如何,我还是要多谢你。”
肖天烨心道我为你做的又何止这一件,他为了堵住知情者的口,不知坏了多少人的性命,才算真正解决了这件事……但他深知,欧阳暖不会高兴听到这些。他垂下眼眸,衣裳下摆边缘被湖水濡湿,有近乎透明的质感,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也似被湖水濡湿了一般,“做这些都是我愿意的,何用你谢我。”
纵然不赞同他的做法,欧阳暖内心也有莫名的感动,刚想要说什么,在这时候,她却看着那道颀长的影子慢慢移近,几乎遮蔽了她眼前所有的光,无法动弹丝毫。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隐约的荷花香气缭绕间,却是难以想象的高温。
而她却在发抖,细微的止不住的颤抖。
他愣住,声音里含了一层霜雪,似惊讶似怒意:“你怕我?”
欧阳暖还未回答,却忽然听见有人的声响。一时慌乱,连忙要推他快点离开,却因为心急没有察觉到,忽地脚下软绵绵一滑,整个人身体前倾,不小心触到一个温热的所在,一下子跌进了他怀中,她大惊之下几乎叫不出声来,一颗心要跳出喉咙,连忙倒退一步,他却愕然,反应过来之后,一双眼睛亮的像是星辰一样,微微含笑:“原来不是怕我,是投怀送抱来了。”
欧阳暖登时就面红耳赤,几乎要被他这样无赖的表情气死,可这时候那边已经传来声音:“暖儿,暖儿你在吗?”
是林元馨的声音!一股心焦狂窜于胸腔之内,欧阳暖闭目低呼,暗暗叫苦……万一被人发现肖天烨,自己可就要被人认为与他私会了,到时候要如何面对表姐她们……
在片刻之间,肖天烨已经飞快地跳下了船,一眨眼的功夫,他人就不见了,欧阳暖微微一愣,林元馨也在这时候转过船舱,惊喜地发现了她:“你在这里啊!快回去吧!陛下派使者来宣旨呢!”
欧阳暖整个人几乎被她拉着走,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根本找不着秦王世子的踪影了,究竟他是藏身于船身之外,还是隐匿在重重荷叶之中,她也无法分辨得出……
“这荷花……”林元馨奇怪地问道。
欧阳暖悄悄将荷花别在身后,笑道:“刚才见到一个丫头摘的,我便拿来了。”
林元馨点点头,并没有过分疑心,拉着欧阳暖进了船舱。
船舱内,来的是司礼监太监周康,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身边还站着一身华服,面如冠玉的明郡王,他看着欧阳暖,目光含笑。
这不大的船舱,因为明郡王的出现,陡然明亮了起来。
周康捧着诰旨满脸肃穆。
大公主也已经赶到了,此刻就看着欧阳暖微笑,那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周康当然是给太子妃送来了陛下的赏赐,只是他还带了一道皇帝的旨意。
所有人拜伏之后,便只听上首传来了周康抑扬顿挫的声音。
“大公主义女欧阳暖,毓灵河汉,禀训天人,蕙问清淑,兰仪婉顺,延赏推恩,宜加荣於汤沐,封永安郡主。”
这旨意念完,地上跪着的众人全都愣住了,就连欧阳暖亦然,皇帝的赐封,竟然以这样戏剧化的方式,在这样的时刻到来。
大历朝的规矩,便是公主的亲生女儿也是没有封号的,除非皇帝赐予……永安郡主……陛下册封,这是何等的荣耀。这绝不是大公主所说的收一个干女儿那么容易的事情,此事经过皇帝的赐封,就相当于是正式的过继,从今往后,即便是李氏或者欧阳治,都没有资格再过问她的婚事。
叩头谢恩后,欧阳暖望向大公主,却见她微微笑着看向她,并没有一句的解释。在这么一大群瞠目结舌的人当中,结果还是林元馨反应更快些,她兴奋地拉住欧阳暖的手,低声道:“暖儿,这一回你就变成金枝玉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