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渊敛了满脸示威一般的笑意,目光显得阴沉难测。可随即,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阴郁且锐利的鹰眼透出深邃的光芒,慢条斯理地踱了两步,看似漫不经心地诘问着:“欧阳兄,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搜吧。”
欧阳治皱眉:“这府里头就这么大,能有什么地方没有搜查,还是说你怀疑我家里还有什么密道啊密室啊什么的,你要是怀疑,就尽可能去搜好了!”
“哈哈哈……”林文渊大笑几声,“您真是爱开玩笑,密道密室……我倒是没这样想过,只是欧阳小姐的院子还没有搜查过吧。”
“舅舅,您这样说实在是太不妥当了!”欧阳爵忽然沉下脸,打断了他的话,“照舅舅的说法,你们在这里搜不到人,就要跑到姐姐的房里去了?!哼……姑娘家的闺房怎么是随便闯的,哪儿有这种道理!”
“我自然会约束属下,不让他们惊扰了暖儿!”林文渊冷声道。
“爹爹,不可以让他们乱来!若是姐姐被他们惊吓了,咱们没法和大公主交代!”欧阳爵提醒道。
“对,暖儿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若我真让你这么做了,明儿也没脸出去见人了!”欧阳治难得这样硬气,不光是因为他如今是把欧阳暖当成稀世珍宝在呵护,生怕损了她的闺名将来嫁的不好,更重要的是欧阳暖现在可是永安郡主,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大公主!所以他毫不退让地道:“就此打住吧!请你们立刻离开!”
林文渊的面上划过一丝意外,他没有想到一向软骨头的欧阳治这一次这么硬气。领头的军官正是秦王麾下的将军左厉,他低声在林文渊耳边道:“尚书大人,秦王已经严令今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这样空手回去,咱们没法交代!”
林文渊皱起眉,盯着欧阳治看了两眼,权衡了一下利弊,随即冷笑一声,朝士兵做了个手势:“进去搜!我就不信,他能逃到哪里去!”
“你们谁敢!”欧阳爵拦在听暖阁门前。
林文渊使了个眼色,左厉冷声道:“欧阳公子,失礼了!”
欧阳爵冷冷瞧着他,半点也没有让路的意思,左厉抽出长剑,挥向欧阳爵,欧阳爵身上并无武器,随手从一旁的士兵腰间拔出一把刀,挡住了左厉的剑锋!一眨眼之间,两人已经交起手来!左厉原以为欧阳爵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却没想到他的功夫丝毫不弱于自己,甚至较自己的功夫更为灵便,唯一不足的就是对敌经验太少,几个回合欧阳爵的手臂就挂了彩,只是他却更加认真,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欧阳爵见他步步紧逼,不由得狠下心肠,毫不留情地向左厉斩下去!左厉面前突然一丝锐利的冷风袭来,连忙闪避,仍是额上一痛,被什么刺中,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捂住额头倒退一步,却是头皮被欧阳爵削掉了一小块,若是欧阳爵的刀刚才稍稍偏一点点,他的头就会被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砍掉一半!这样浓烈的杀气,令从战场上下来的左厉都不由得心惊,他真是太小看这个一身锦衣,仿佛金玉一般的小公子了!谁能想到他这样秀气的少年,发起狠来竟像是不要命一样!
“欧阳爵,你这是要抗旨吗!”林文渊见情况不妙,厉声呵斥道。
欧阳治生怕独子受伤,急忙上去拉住他道:“小畜生,还不快住手!”
欧阳爵盯着林文渊手中的圣旨,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强烈的杀意。林文渊心道这个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可怕了,不由色厉内荏道:“全都进去搜!”
就在这时候,欧阳暖当机立断地抽掉发髻中的玉簪子,脱了中衣,只穿着肚兜和衣内的薄绸衬裙,对肖重华冷声道:“藏起来!”同时,她对外面说了一句:“红玉、菖蒲,你们俩进来!”紧接着便迅速下了水。
红玉和菖蒲对视一眼,快速进了屋子,随即关好了门。
外面的左厉对着欧阳爵冷笑一声,带头进了听暖阁,院子里的妈妈和丫头们都用震惊的眼神望着他,左厉面无表情,大步向正屋走去。此刻房门紧闭,毫无声息,只能听见自己脚步沙沙轻响,更觉此处静谧万分,空气中飘散着的芳香让人渐渐多了一分难以形容的熏熏然。左厉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他知道屋子里的女子并非寻常身份,所以他此时礼数尤恭,在门前躬身报名大声道:“末将奉诏搜查屋内,请小姐恕罪。”
“什么人这么大胆!”一个女子大喝一声,猛地推门出来,“竟敢擅闯小姐闺房?”
惊鸿一瞥中,左厉只看到薄薄的屏风后有道纤细的人影闪过,菖蒲已经从房中奔出来,挡住了他的视线,恶狠狠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放肆!”
在这瞬间,屋子里欧阳暖已经匆匆披上了外衣,却还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青丝。
“请小姐恕罪!”左厉丝毫也不理会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丫头,只扬声对屋子里的人道:“小姐,请您移步,让我们搜查屋内!”
欧阳暖冷笑一声,房门被她一把推开,冷风扑面,吹起她湿漉漉的长发冷簌簌打在脸上。
院子里的丫头妈妈们大惊,纷纷跪倒,方嬷嬷急道,“大小姐,您怎么可以出来见这样的人!”
“见了永安郡主,还不跪下!”菖蒲大声斥责。
院子里站着数名甲胄佩剑的男子,左厉一见欧阳暖,惊得呆住,竟也不知道低头回避,目光直直停驻在她脸上,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率先屈膝跪下,后面几人跟着单膝跪地,身上铮铮铁甲闪烁冰冷寒光,发出一阵可怕的摩擦声。
欧阳暖不怒反笑,冷声道,“敢问将军要搜查何人?”
“末将奉旨搜查刺杀燕王的刺客。”不知为何,在欧阳暖的面前会有一种莫名自惭形秽的感觉,左厉皱起眉头,低了声气,语气也不复刚才的强硬。
欧阳暖淡淡一笑,道:“燕王遇刺是半个月前的事情,刺客只怕早已出城,怎么抓到我的院子里来了,你是在怀疑刺客与我有关呢,还是觉得这刺客根本是大公主派出去的!”
那男子面红耳赤,俯身重重叩首,“郡主恕罪,末将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既然绝无此意,又为什么带刀剑闯进这个院子,是想要当着我的面杀人吗?”欧阳暖正说着,看见林文渊已经踏进了院子,“还是说……舅舅想要让这些人闯进屋子里去,破坏我的名节!”
林文渊看她满头青丝都是湿漉漉的顿时一愣,显然也没想到欧阳暖刚才在沐浴,立刻有些难堪,瞪了那左厉一眼,讪讪笑道:“暖儿没有受惊吧?你放心,我们只是要捉拿犯人,绝不会影响你的。”
欧阳暖淡淡一笑,眸子里冷冷的流光闪过:“二舅舅,我家并无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却偏偏闯进各院惊扰内眷!你且说说那犯人究竟长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最好说清楚,连一颗痣都别漏掉!否则随便在院子里抓住什么仆从就说是刺客,然后告我一个窝藏之罪,我可担当不起!若是再严重一点,你们抓住了所谓的刺客,当场杀了人,这下可死无对证了,我全家上下更是落了个伙同刺杀之罪!说起来,我还真是不明白,二舅舅已经是位高权重,又何必这样辛苦的到处奔波,甚至连自家外甥女都信不过,传出去岂不是引人笑话?”
这话实在是太过诛心,林文渊脸都黑了,心下忍不住破口大骂:“暖儿慎言!我只是奉旨行事,哪里有半点私心,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哦?是么?!”欧阳暖轻轻一笑,“陛下正在病中,这些人却强行闯入我府上,我倒是想要问问,到底是这搜查的圣旨颁在前呢,还是这些人的步子更快些?若是在圣旨颁下之前,这些人就已经闯入了府中,可就是随意调动军中兵马,这样的罪名,二舅舅担当得起吗?”
欧阳暖猜得不错,圣旨是秦王刚刚进宫请来的,而左厉生怕肖重华跑掉,早已抢先一步进了府。林文渊被她问得一怔,旋即笑道:“不管怎么说,现今陛下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暖儿这番质疑,难道想抗旨么?”
欧阳暖冷冷道:“抗旨是个死字,此事不问个清楚,让这些人就这么冲进我的闺房,名节受损,我也还是无颜面见人,一样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回轮到林文渊大怒:“你……”左厉伸手将他挡下,瞥了一眼在旁边冷冷盯着他们的欧阳爵,再看一眼脸色平静的欧阳暖,他们的神情都在暗示,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会抓到什么人,只是觉得让他们这样进去搜查女子的闺房十分耻辱。这让他拿不准主意了。恐怕他这回是真的扑了个空,可是探子不是说已经把人逼到这里来了吗?还是说欧阳家的人都是在装模作样呢?
这时候,欧阳暖微微侧开了身子,淡淡道:“舅舅真的要搜,就进去搜吧,不过到时候什么都搜不到,我会如实将一切禀明大公主,哪怕闹到陛下那里,我相信母亲也会为我讨回这个公道!”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林文渊犹豫不定地站在院子里,若是进去搜不到人,欧阳暖就罢了,可她身后还有一位大公主再撑腰,如今秦王正在关键的时刻,如果现在打草惊蛇,就怕功亏一篑!突然,一道充满冷嘲的声音打断了院子里的死寂:“这里是怎么了?”
左厉一愣,随即跪下道:“给世子请安!”
“安什么安!”肖天烨风尘仆仆,像是刚刚从马上下来,手中仍握着马鞭,在空中虚抽了一记,“你们在这里闹腾什么?”转而一把将左厉提起来,见他满头是血,头皮少了一块,不由大怒,“我不是吩咐过吗,谁也不许闯进这里来!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左厉畏惧地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息怒,是秦王殿下……他……他……”他看了林文渊一眼,对方立刻堆起笑容道:“世子,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父王是让你们搜查刺客,你们却跑来永安郡主这里闹腾,僭越到这种地步,眼里还有上下尊卑么?”
林文渊勉力道:“密报上说刺客就在这里,是陛下的圣旨说要搜查的。”
“搜查?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虎视眈眈,是搜查还是吓唬人!”肖天烨越说越怒,丢了左厉,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刺客?什么刺客?我怎么没听说?”
左厉挨了一鞭子,却更加恐惧,吭也不吭立刻叩头道:“是刺杀燕王的刺客,属下还来不及禀报世子爷……是属下疏忽,世子息怒!”
欧阳暖站在台阶上,淡淡道:“世子不必动怒!原是厉将军说是要在这条街上搜查刺客,搜查到我这个院子的时候,婢女说我正在沐浴,这些人却不管不顾上来砸门,硬生生要闯进去搜查!爵儿爱惜我的清名,所以才阻挡了厉将军。接着舅舅又请来了圣旨,进了我的院子,只是我毕竟是个姑娘家,这样放一群陌生男子进了院子到底不妥,这才拦着他们!现在看来,左将军和舅舅想是不知道这是我住的院子才这样无礼,此间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肖天烨一愣,随即望向她,欧阳暖也正盯着他,微微上挑的美目因浓密修长睫毛的覆盖浓得象夜色般令人遐想,雪白面庞似是因为浴后而沾染了一丝绯红,肖天烨炙热迷茫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只觉得一瞬间仿佛看到湛蓝天空下桃花满开、花瓣纷飞,他平日里只见过她清丽的面容,何曾见过如此浓艳的风情,一时之间有些痴意。
“那就好。”肖天烨缓缓叹出一口气,语气仍是阴沉,“既然是左厉无心之失,今儿也就算了。左厉,给郡主请个罪,回去罢。”
左厉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低头道:“属下年轻莽撞,请郡主大人大量,饶恕了我。”
欧阳暖淡淡看着他,不置可否。
肖天烨冷眼看着林文渊:“尚书大人,就算是我父王请了旨意拿人,圣旨上也没有说着兵部尚书一块儿吧,您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做吗。”
林文渊面色一沉,却碍于肖天烨的身份不敢发作,只能垂手立在一边,当下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这都是误会……误会!世子莫要生气,我也只是偶然碰上了这件事,为了皇上分忧而已。”接着便回头道:“全都回去吧……”这样说着,他的目光还是在向欧阳暖的房间里窥探。
欧阳暖不再理睬他们,直接吩咐红玉道,“去各处查问清楚,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被碰坏了!看看祖母那里有没有被惊扰,打坏了多少东西!可有何处需要修整的!”
听到这里,欧阳爵不由自主掩住唇笑了。
“是!”红玉应声去了。
欧阳暖看见林文渊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不由得冷笑道:“舅舅,不知道这赔偿的事宜……”
林文渊冷汗直流,道:“哎呀,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向秦王复命,改日再来叨扰!”说着便丢下其他人,快步走了出去。
肖天烨笑着望向欧阳暖,却听到她说道:“世子请回吧,我不送了。”
她转身,跨入房中,房门在身后砰然关闭。
因为最后被欧阳暖揶揄了一句,肖天烨更是生气,走出欧阳府的时候脸上依旧是余怒未消,跨上马,他冷冷看了一眼左厉。
左厉头皮发麻,上前道:“世子,这里距属下的军中不远,世子不如先上那儿歇一会儿?”
“哪儿都不去。”肖天烨将马鞭摔在他脸上,“回秦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