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暖冷笑一声,有句老话是,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她看着菖蒲,慢慢道:“然后呢?”
菖蒲继续道:“后来方嬷嬷就病了,李姨娘派了这个管妈妈来,说是替方嬷嬷管理听暖阁,这个管妈妈刻薄又坏心,三不五时打丫头闹院子,弄得鸡飞狗跳,还扣着咱们的月钱,丫头若是有谁敢多说一句,她就禀了姨娘将丫头关到柴房去。”
“这府里,就没有人肯管一管?”红玉气的眼睛通红,咬牙道。
“到处都说,大小姐已经……在半路上被乱军杀了……李姨娘还对方嬷嬷说,大小姐是再也回不来了……”菖蒲忐忑地看了欧阳暖一眼,照实说道,“再说李姨娘掌家久了,王姨娘也很不服气,可是两个月前,李姨娘说王姨娘带了麝香进她院子,惹得老太太大怒,叫人把王姨娘领出府去了,从此后谁还敢招惹李姨娘呢?”
欧阳暖站起来,走到方嬷嬷身旁,见她满脸是泪水的看着自己,声音不由自主变得柔和起来,“您先歇着吧!”欧阳暖帮她掖了掖被角,“我已经回来了,一切都有我在。”
方嬷嬷就闭了眼睛。
屋子里变得静悄悄。
欧阳暖向文秀做了个照顾方嬷嬷的手势,然后走了出去。
红玉看向欧阳暖道:“小姐,您一定要好好教训她!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欧阳暖淡淡的道:“世人都是逢高踩低的,这又有什么稀奇,也不独她李月娥是这样,只是她的脸变得太快,手段也太毒辣了些,连一个老人都不放过。”
红玉的气平了一些,不过还是嘟囔了一句:“她怀孕又怎么了,这府里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你今天没有看出来吗?这府里,早已是她的天下了。”欧阳暖的声音还是软软的:“红玉,她肚子里的就是她最大的筹码,这个筹码,如今可是娇贵得很。”
红玉眼圈一红:“旁的倒是没有什么,只是看到方嬷嬷这样被人欺负,奴婢心里、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欧阳暖轻轻摇头:“没有什么咽得下去咽不下去的,如今她是会高兴,只是能高兴多久,便不知道了。”
李月娥这样做,不过是在府里立威罢了,只是她做的太过分,伤到了欧阳暖关心的人,这样一来,她就不能任由她这样的得意了。
第二天一早,欧阳暖便去了寿安堂,将管氏的事情回禀了李氏,李氏先是惊讶,后来笑道:“这件事情月娥也是好意,暖儿不要多心了。”
人都派到听暖阁了,还叫她不要多心,有这样的好事吗?欧阳暖笑笑,望向李月娥。
李月娥心中原本还有些忐忑,听到这话立刻有了底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只是想着方嬷嬷病了,大小姐又不在,怕听暖阁没人照料。”
李氏摆摆手,道:“我都明白,暖儿,这件事就别提了,爵儿可有消息没有?”
欧阳暖笑着点点头:“孙女正要给祖母看,今天早晨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只说他一切平安,在仓州一切都好,其他的就没有提及了。许是怕咱们知道他在哪儿,派人去找他回来。”
“唉,仓州那儿还在打仗,谁会跑去捉他回来,这孩子也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李氏叹了口气,发自内心的担忧道。
欧阳暖略略出神,李月娥面上忧虑道:“本来叛军都要败了,听说那秦王世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军资,如今前线闹得凶呢!”
欧阳暖微微垂首,望住墙上自己的倒影,看不清容颜,只觉得侧影如见,清瘦了许多,她忽而一笑,声音仿佛是从古旧的记忆中穿来:“这场仗,不知道要拖上多久了。”
李月娥瞧她神情有异,以为她还在忧虑欧阳爵的安全,便笑道:“好在老太太是个有福的人,而且还是极有福的人啊,大少爷自然也能沾上福气,平安归来的。”
李氏笑道:“我哪里有福了……”
李月娥驾轻就熟地笑道:“老爷官居侍郎,眼看着还要升迁,而且以老爷的才能,日后官居一品不敢说,但是官居二品、三品还不是一句话?到时候,老太太一定会一起册封的!这还不是天大的福气吗?”
官居一品?欧阳暖心底冷笑一声,李月娥还真是拍马屁不打草稿,欧阳治可也是上了劝进书的,太子不过是看在镇国侯府的面子上没有追究,欧阳家这些人却还不懂得自我反省,依旧活的迷迷糊糊,拼了命的想要往上爬。
李氏被李月娥说得眉眼又笑开了:“嗯,被你一说,好像我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福气。”
李月娥笑道:“当然是有福了,何止是一点儿福气,将来我也要跟着您沾沾福气呢!”
欧阳暖看着她们二人,脸上自始至终保持着冷淡的笑容。
府里进人出人,向来是有定例的,尤其李月娥管事以后,谁都别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安排人手,可偏偏她如今怀了身孕,精力大不如前,欧阳暖看准机会,悄悄在府里的书库里安排了两个看守书库的丫头。书库不同于书房,欧阳治十天里头也会去个三四天,却又不是天天在,旁人看来并不显眼,却实在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欧阳暖送去的这两个丫头,一个会吟诗一个会作画,温柔体贴,相貌美丽,都十分的出挑。
一切都安排好了以后,红玉十分疑惑地道:“大小姐,这两个丫头毕竟出身低,就算是她们伺候了老爷,老太太只要不松口,也不一定能成姨娘的啊,对李姨娘更是没什么作用了。”
欧阳暖笑吟吟地道:“这就未必了。”
红玉看向欧阳暖:“小姐有法子?可是老爷会看得上那两个丫头吗?她们的容貌比起李姨娘还差了点,更是比不上当初的周姨娘和王姨娘,老爷只怕是不会将她们放在眼里。”
欧阳暖淡淡一笑:“以前爹爹身边的姨娘,大多是不通文墨的,就连李姨娘,虽然是个秀才家的女儿,却也并不十分通晓这些,爹爹自然会有些曲高和寡的寂寥。这两个丫头,是我请母亲特地为我高价买来的,你以为只是认识几个字的寻常丫头吗?李姨娘怀了孕,爹爹身边就没有了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人,这两个丫头颇有才情,自然该知道怎么做。”
红玉依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听明白了一件事儿:大小姐很有把握,欧阳治会喜欢这两个丫头。刚刚放下一个担心,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忧心:“大小姐,这两个丫头毕竟不是府里头的,她们的品行如何我们也不知道,要防她们得了老爷的欢心后,会像李姨娘一样反咬您一口。”
欧阳暖淡淡一笑,道:“母亲既然将她们送过来,自然就有拿捏她们的法子。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那……要不要奴婢交代她们几句?”红玉小心地道。
欧阳暖笑笑:“有些事情不必咱们交代,全靠她们自己的本事,若是没有本事,就只能老老实实认命地被李月娥压一辈子,若是她们有能耐,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欧阳暖从来没有想过压制李月娥,毕竟这欧阳府上的一切她都不在乎,可是李月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方嬷嬷来立威,这一点让欧阳暖极为恼怒,李月娥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她既然不想过好日子,大家不妨试试看!
明丽轩。
李月娥走进屋子,心情极好:“佩儿,把燕窝捧上来。”
佩儿奉上了一盅燕窝:“姨娘请用。”
李月娥看向那汤盅,立时便皱起了眉头:“库房里不是有上好的血燕吗?”
佩儿一愣,随即低着头:“姨娘,奴婢今儿去领的时候,库房的管事妈妈说那血燕是皇长孙侧妃送给大小姐的,大小姐不在的时候她还敢放出来一点,现在是真的不敢动……”
李月娥瞪了佩儿一眼:“没用的东西!既然她送进了公中,那就是谁都可以用!还不快去领来!”
佩儿点点头,快步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却依旧是两手空空:“姨娘,大小姐把血燕全都送去了寿安堂……”
“什么?”李月娥把脸一沉,“我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丫头,哼,她心眼儿多着呢!当初夫人就是被她扳倒了,当真是个笑面虎!”
佩儿想了想,道:“如今老太太这样疼姨娘,您不如去寿安堂说说……”
“说什么说!”李月娥重重点了一下佩儿的额头,“真是个蠢丫头!你认为我怀了儿子就是修成正果了?不是!左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想要过上好日子,这府里上上下下要费多少心思?而很多事情不是费心思就可以做到的,还要打点一番才可以。老太太的确是宠着我,那也是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这份宠爱得用在刀刃上,哪儿能为了这点小事就去闹腾,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道理,知道嘛?!”
佩儿有些忐忑:“可是大小姐回来,咱们做事就不方便了,公中的那些账目……”
李月娥想了想,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好在前些日子咱们已经攒下了不少体己,没有老太太的吩咐,欧阳暖也不敢去查。现在最要紧的是生个儿子,到时候我想吃多少燕窝就能吃多少燕窝了,就是将她听暖阁搬空了,她也得笑盈盈的!”
就在这时候,李月娥突然想起了要紧的事:“老爷呢?”
佩儿脸色微微一红,道:“老爷用完膳后就去书库了,说是要找两本书,待会儿再过来。”
“都这么晚了看什么书。唉。罢了。让人在小厨房里整治些小菜吧。刚才老爷晚饭吃的很少,别饿着才是。”
欧阳治这些日子还是每天都到李月娥这里来,不过现在李月娥已经不能伺候着留宿了,她为了笼着欧阳治的心,特意将佩儿送去给欧阳治侍寝,这样一来,也算暂时安抚了他,免得他在自己怀孕期间再去惹什么事。在这一点上,李月娥比林氏大度,也比她看得更长远。
佩儿给李月娥梳了头、更了衣。可是她们主仆折腾了半晌后。又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欧阳治却依然没有来。
佩儿有点奇怪地扫了一眼沙漏,看向了李月娥,李月娥皱眉道:“收拾一下睡吧。”
佩儿有点不死心:“姨娘,要不要奴婢出去找一找?”
找?去哪里找?这话说的居然透出一股亲热劲儿,李月娥狠狠瞪了佩儿一眼,佩儿一惊,赶紧低下头去。
可是这时候,李月娥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老爷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佩儿便去收拾床铺,李月娥坐在那里却一直在思索事情,她的心里有一丝丝的不安,可是却又找不到哪里不对劲儿。
一连七天,欧阳治没有来过李月娥的院子,他每天都宿在书房,唯一不同的是,书房里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欧阳暖说的对,这两个丫头是早已经过调教,又经过别人的指点,相当了解欧阳治的喜好,她们虽然还没有名分,却并不心急,本本份份的按着丫头行事,对欧阳治照顾的极周全外,没有一丝举止逾规。她们的存在,很快让老太太注意到了,出于要开枝散叶的考虑,主动替欧阳治提了她们两人做通房。
李月娥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惊得目瞪口呆,她真是想不到,书库里头竟然不知不觉多了两个温柔多情的丫头,更不知道欧阳治去书库是别有隐情,她思来想去,这两个丫头只怕还是和欧阳暖有关系,只是……人是放在书库的,又是欧阳治自己看中带回书房的,怎么也怪不到欧阳暖的身上。她想来想去,只能去老太太那里诉诉苦:“我也不是容不得人,只是老爷年岁日长,现在再纳妾实在是糟蹋身子骨啊!尤其那两个丫头又年轻,实在不适合留在老爷身边,倒是我身边的佩儿……”
就在这时候,欧阳暖掀开帘子进来,满脸带笑道:“姨娘在为什么事情忧虑呀,老远就听到你在叹气呢!”
李月娥心中怨恨,脸上却不敢露出来,讪笑道:“我是怕那两个通房太年轻,伺候不好老爷罢了……”
欧阳暖微微一笑:“按照道理说,这些话本不该我来说,只是娘卧床不起,祖母又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不管了,我不得不说两句。其实呀,爹爹身边多两个人也好,姨娘最起码不用太过操劳,爹爹的一切事情可以交由她们去做,姨娘也好安心养胎了。”
“可是,她们毕竟刚刚进府,很多规矩都不知道……”
“姨娘真是说笑了,咱们府里头的丫头,不要说是家生的,就算是外头买进来的,也都是妈妈们好好管教过的,没有谁不知道身份规矩的,如果真得不识规矩,不还有老太太和姨娘在嘛,错不到哪里去的。”
李月娥一听,顿时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什么叫憋屈,这就是了。
欧阳暖看着她面色发黄,心中却也没有感到很痛快,她对李月娥本人没有好恶,本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偏偏李月娥非要拿她的人开刀,这就怪不得她无情了。至于那两个丫头,也是处心积虑想要往上爬的人,欧阳暖给了她们这样的机会,她们就毫不犹豫地抓住了。
想到这里,欧阳暖轻轻一叹,人生在世,总是有些无奈,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还是如此。心软、心善是不能让她活下去的。
就在这时候,张妈妈捧着一张帖子急匆匆地走进来:“老太太,刚才皇长孙侧妃派人送来帖子,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请大小姐过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