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靖强忍不语,云罗再细细地瞧着他半天,忽大笑道:“好!好!好!谢靖,算我云罗眼瞎看错人了!”那笑中的凄凉在半夜昏暗之中更显悲怆,云罗眼角泪如雨下,她毅然道,“你们一个个都要牺牲我,却不问我愿不愿意!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我这就去告诉肖天烨,我不愿意嫁给他!”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冷喝,“住口!”
两人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到大皇子尤正南从石子路上走过来,他冷声道:“云罗,你不可以再胡闹,这是为了南诏!”
云罗一听,更是痛哭失声:“皇兄,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做出牺牲?我自小跟谢靖定亲,一直就在盼着快快长大,好嫁给他。谢靖,你不也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来了一个肖天烨,我们就要分开?难道非得用这种方法才能用他吗?”
尤正南长长地叹了口气:“云罗,你是知道父皇的抱负的,他定要拿下大历江山,让我南诏国富民强。如果没有肖天烨,我们要完成这个愿望是何等艰难,你也是知道的。便是边境我们就屡攻不下,更别说大历朝的万里河山了。现在肖天烨有了广大的封地,又有五十万大军,你说,咱们想要与他结盟,最好的法子除了联姻还有什么?”
“那我呢!”云罗尖锐地道。“南诏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和谢靖的婚约,现在大家都忘了吗?全都要装作不知道?”
谢靖却沉默着。
尤正南道:“云罗,你该懂事了。”
云罗绝望地哭道:“我不要!”
尤正南低声道:“你听我说云罗,我们也不是要你真的和他过一辈子,只等父皇控制了那五十万的军队,就可以杀了他……”
待到他们三人走远,肖天烨和凌霄二人才从假山后走出,凌霄望着肖天烨平静的表情,不禁担忧道:“世子,这婚事只怕……”
“无妨。”肖天烨倒是不痛不痒的模样,若是换成寻常人,看到未过门的妻子与别的男子这般纠缠不清,只怕当场便要跳出来了,他却如同事不关己一般,其实他晚膳之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云罗另有心上人!
“可是南诏的阴谋,咱们还是应该早做防范。”
肖天烨的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却不浮上来。他们别有目的,焉知他就是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南诏自古以来便自成一体,物资充足又盛产铁矿,地理位置又非常重要,肖天烨冷冷一笑,这场戏,究竟谁是刀俎谁是鱼肉,还两说着呢!
隔日,肖天烨便以回去快些准备婚礼好迎娶云罗为由,提前起程回去了,尤剑南虽还想挽留肖天烨多住几日,只是又怕云罗生出祸端来,再则早些完婚他也好了却心头之事,也就商定了婚期,送走了肖天烨。
婚期定的很急,就在十日后。明郡王送来的聘礼足足有一百二十台,简直是炫花了众人的眼睛。之后,欧阳暖要回到长公主府待嫁。因为她将以永安郡主的身份,嫁给明郡王成为正妃。
公主府,翠色竹帘长长的垂下,竹帘上垂下的丝络是五色的花样,霓色滟滟中,唯见条条缝隙透过昏昏日影,更显庭院深深。
大公主亲自捧着朱漆泥金雕花的盘子缓步走进闺房中,盘子里摆放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正红色礼服,上面是宫中的织造局绣出的繁杂富丽的图案,颜色绚丽的让人不能转开目光。林元馨也在一旁作陪,欧阳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欣羡,作为正妻,可以身着正红色礼服,陪在丈夫的身边,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撼动的地位,是表姐求而不得的东西,她心中,不免微微黯然。
大公主笑道:“瞧瞧,他急的跟什么一样,催着制造局把东西赶制出来,生怕你这个新娘子跑了。”
欧阳暖心里一跳,脸上莫名就红了红,“母亲,不要拿女儿取笑了。”
大公主微微笑道:“不是我拿你取笑,实在是重华这个孩子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从来不肯向人多透露一句的,他的眼界高,性子又冷清,我还真怕他找不到媳妇儿。现在倒好,他不光是我的侄子,又做了我的女婿,这才真的是亲上加亲了,要是燕王妃还在世,不知道该多么高兴呢。”
欧阳暖淡淡道:“母亲高兴就好。”
大公主闻言,不觉皱眉:“重华是天下间女子皆想要的男人,莫非你还不满足?”
欧阳暖唇畔有一缕微微的笑意,“不,女儿只是有些惶惑,不知郡王为什么会当众请婚,所以我想知道,是不是母亲派人送的信。”
大公主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这件事连我都感到意外,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千里迢迢赶回来,也没想到他能出现的这样及时,更没预料到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陛下请婚。”
欧阳暖一怔,随即听见林元馨道:“暖儿,明郡王这个人我虽然接触不多,可是我却觉得,他虽然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对你却是全然真心实意的。”林元馨顿了顿,“原本我想要借着鲁王妃的提亲将那件事挡了,可偏偏鲁王妃临阵退缩,差点害得你要和我一样落到进退两难的境地,若非明郡王的解围,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他甘心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只是为了你的安危,若是世上有人待我若此,也不枉活这一遭了。”
欧阳暖抬眸,静静望着林元馨。
林元馨只是平淡地陈述。那一夜曾有过的惊心动魄,说而不得的痛苦,都在她的微笑中被得体地掩藏起来,“暖儿,他为你若此,你还求什么呢?”
欧阳暖的神思在那一瞬间恍惚起来,她忽然想,什么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只要一个“一心人”,天长地久地宠着她,她望向远处,不自觉地念了一遍:“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大公主怔住,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揽住了欧阳暖。良久,她微微笑道:“暖儿,你先是他的王妃,然后才是他的妻子,你要记住。”
欧阳暖心头一震,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林元馨微微地侧过头,斜戴的发钗上垂落纤长的坠子,微微地晃。眼中的笑迷离而淡然,她看住眼前的情景,一句话也没有。
欧阳暖忽然转首看了林元馨一眼,她正好也向她注目。两下里一相撞,仿佛被什么刺痛了,她们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彼此的注视,心里的哀伤都是一样的,嫁入皇家的命运,谁能逃得掉呢?
就在这时候,陶姑姑微笑着进来:“公主,刚才燕王府派人送来了新鲜的樱桃。”
“送樱桃来了?”大公主眼底闪过困惑,“这时节,樱桃还没有吧!”
陶姑姑笑道:“说是陛下赏下来的,明郡王特意送来让您尝尝鲜。”
大公主点了点头,陶姑姑挥挥手,便有丫头捧着一盘红玛瑙似的樱桃送来,十分漂亮,然而樱桃中却夹着一个小小的金苹果,在樱桃里头分外显眼。
大公主望着欧阳暖笑:“他往我这里送东西,可是很常见的,只是送新鲜的水果,还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欧阳暖的眼睛落在那颗苹果上,不由笑了笑。他这是在告诉他,欧阳爵一切平安。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深处突然就多了一丝暖意。
与更多无声无息湮没在滚滚尘埃中的女子相比,她是幸运的。如今嫁入燕王府,幸,抑或是不幸,又有谁能说得清楚。生活还将继续下去,在这瞬间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的时候,没人知道明天会怎样。然而在大殿上,他握住她的手,执着有力,说出的话字字铿锵,也许,她应该给这场婚姻更多一点的信心。
她微笑着,对大公主道:“母亲,多为我说一些燕王府的事吧。”
大公主点头,眼中含了一丝惋惜道:“燕王妃,也就是重华的生母,早早就过世了,所以你嫁过去,其实是没有正经婆婆的。但是燕王府还有一位侧妃董氏,原先是燕王兄身边的一名侍妾,因为燕王妃一直心内郁结,董氏出身杏林,略通医术,又一向对燕王妃礼敬有加,燕王不放心别人照顾,就让她侍奉左右。董氏日夜照顾燕王妃,让她平安生下世子,自己未足月的孩子反而胎死腹中。后来燕王妃生病的时候,董氏也帮着太医一同看诊,甚至还曾割下自己的肉来作药引子,这件事传到宫里去,先帝爷十分感动,说她对燕王妃可真的算是鞠躬尽瘁,也正是因为如此,亲自下旨册封她为董侧妃。再加上燕王世子又从出生开始就缠绵病榻,一直都是这位董氏将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不要说世子和明郡王要让她三分,就连燕王兄也对她十分的敬重,你嫁过去以后,要将她当成正经婆婆对待,可别怠慢了。”
欧阳暖微笑着点点头,道:“是。”
林元馨皱眉道:“公主,你刚才说到燕王世子,为何连我都从未见过他?”
大公主叹了口气,道:“那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太医说是在娘胎里头受了惊,唉。”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林元馨缓缓站起身,笑道:“我也该回去了。”
林元馨走到庭院里,欧阳暖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道:“母亲,我去送送表姐。”
欧阳暖走得很快,一会儿就在树荫间追上了林元馨。
林元馨身姿绰约,在树梢间漏下的斑驳阳光下款款走着,一个背影便让人觉得婉转风流,赏心悦目。欧阳暖叫住了她,笑道:“表姐。”
林元馨回过头来,看着欧阳暖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欧阳暖笑道:“我还没有向你说一声谢谢。”
林元馨失笑:“我们之间,怎么用得着这个字?”随即,她的目光笼上一层阴霾,“若非为了我,你也不会被他看上,平白无故惹来这么多麻烦。”
欧阳暖望着她,诚恳地说:“表姐,如今陛下已经为我赐了婚,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不是你的错,咱们都是身不由己,何必总是放在心上?”
林元馨心里一热,又一酸,眼中忽然盈满了泪水。她轻轻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欧阳暖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表姐,昨日我去看望老太君,她叮嘱我,不论什么时候咱们姐妹都要相互扶持,只要记得这一点,就什么坎儿都能度过了。”
林元馨的泪淌了下来,她赶紧擦掉,轻声道:“这我都知道……暖儿,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
欧阳暖一愣,却听到林元馨认真地道:“昨天晚上回去,他一切如常,偏偏第二天让我发现,他书房里头那些心爱的花瓶器物全都换了新的,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但他这样暴怒,可见他心里头一定是以为早已胜券在握了,你和明郡王突然给了他迎头一击,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欧阳暖的眉头轻轻皱起来,复又展开:“表姐,十天后就要举行婚礼,他纵然想做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
林元馨点点头,笑道:“你说的也对,这一回可是陛下赐婚,他想要从中破坏,只怕还没那么容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防患于未然罢了。”她话说到这里,突然莞尔道,“我原本还担心,你嫁给肖重华未必是好事,可是看到刚才那盘樱桃,我却觉得他对你的心意实在是不会作假的了。暖儿,你一定会幸福的。”
欧阳暖再镇定,却也被这一句话说的脸颊绯红,她双眼晶亮,唇角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林元馨笑了笑,轻声道:“那我回去了,备嫁可一定要好好休息。”
欧阳暖知道盛儿一刻见不到母亲都要哭闹,便不再留她,只微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