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身边的霍妈妈看见欧阳暖他们,赶紧过来行礼,陪笑道:“郡王妃,让您见笑了。原先这院子里有个丫头莫愁犯了错,世子妃责备了她两句,她竟跳井死了,世子妃心里头原本就不好过。谁知珍珠这丫头也跟着糊涂,竟敢背着人偷偷的给那莫愁烧纸钱,您知道,这可是犯了大忌讳的!”
欧阳暖看了这场景,又看看面色冷沉的肖重华,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刚才肖重君所说的话,心中不免担忧起来,莫愁和桃夭都是肖重君的通房丫头,孙柔宁是真正的世子妃,她要对那些女子做什么,说出去都是天经地义的,哪怕是当众打发了卖了,也绝轮不到别人说什么。肖重华很在意他的兄长,万一说出什么来,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明郡王多管闲事。电光火石间,欧阳暖已经做了决定,她对肖重华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去军营吗?时辰到了。”
肖重华一愣,直视着她,温和的黑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光芒,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欧阳暖的意思。于是,他淡淡地对孙柔宁道:“是,我还有事。”
孙柔宁看着肖重华离开,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欧阳暖在那个瞬间几乎要以为孙柔宁喜欢肖重华,可是很快她就觉得,那并不是看心爱的男人的眼神,倒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为什么呢?欧阳暖将疑惑压在心底,脸上带了一丝微笑道:“大嫂,不过是个丫头犯了错,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对身子也很不好。”
孙柔宁冷笑一声,对着那叫做珍珠的丫头道:“这些丫头三天不管教,就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看看是什么身份,竟然做出这种不分尊卑的事情。世子可是在这院子里养伤,她居然敢在这种时候烧纸钱,这是在诅咒世子吗?!”
这罪名实在是太严重,欧阳暖微微蹙眉,就听见珍珠哭泣道:“世子妃,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奴婢和莫愁姑娘是同乡,又是一起进府的,刚开始那两年还在一个屋子里住着,多少有些情分,她死了以后,奴婢总是梦见她,这才烧点纸钱,绝没有诅咒世子的意思!”
“梦见莫愁?”霍妈妈面色一变,立刻条件反射地看了孙柔宁一眼,面上浮现出一丝惊惶。“难道是冤魂作祟?”
孙柔宁脸上的笑容带了一丝嘲讽,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什么冤魂?这青天白日的,我看她是活见鬼了!怪力乱神,迷惑人心!活着的时候是奴婢,死了也还是奴婢,那个主子给了一点脸面自己就不知道骨头有几斤几两重的贱人,哪怕死了也永远也翻不了身!如果以后让我知道,还有人在这院子里拜祭莫愁这个小贱人,就是想她了,我会送她下去作陪!来人,把珍珠拉下去乱棍打死!”
此言一出,院子里人人面色大变。珍珠嚎啕大哭,转眼就要被妈妈们拉出去,她眼睛一转看见欧阳暖站在院子里,立刻哭着扑倒在她的裙摆下:“郡王妃,郡王妃,救救奴婢吧!求您和世子妃说说好话,求她饶了奴婢吧!”
红玉一怔,随即道:“珍珠,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放手!”说着,正要上去,却看到菖蒲已经快她一步,一把推开了珍珠。
珍珠满面是泪水,重重在地上磕头:“郡王妃,求您了!求您了!”
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犯了错是在所难免。珍珠实在是太糊涂,在深宅大院里烧纸钱,主子还有重病在身,她这叫什么?咒主子不死吗!以下犯上的大罪里,它是头一条!
珍珠还在哭:“郡王妃,您得救救我!我不是给世子烧的,是送莫愁姐姐的!不骗您,真的是她托梦给我,让我替她烧香……”
红玉看着珍珠,心底其实非常可怜她,但却无计可施。
珍珠见欧阳暖没有叫人将她拉出去,便仿佛连珠炮一样的说下去道:“真的!昨儿个奴婢在外头守夜,突然一阵阴风吹进,迷迷糊糊中觉着窗户外头有个人影儿,仔细一瞧,是莫愁啊,她说她不是走来的,是飘来的,因为她怕惊动了世子妃睡觉。”珍珠说到这儿,回头看了一眼孙柔宁,见她面无表情的站着,而身旁的霍妈妈则是满脸惊恐。
只要看到霍妈妈此刻的神情,任谁都会觉得,是孙柔宁逼死了莫愁。欧阳暖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珍珠,又看看孙柔宁,微微一笑,道:“珍珠,你是大嫂院子里的人,她要如何处置你,都是她的事,我并不好为你做主。”
红玉一听,顿时反应过来,珍珠这种情形,简直就像是在逼欧阳暖为她出头一样,若是欧阳暖真的开口让孙柔宁饶了她,就是要正面和孙柔宁对上,她一个刚刚嫁进来的郡王妃,管闲事居然管到长嫂的院子里来了,这是大大的不知礼数!她这样一想,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叫做珍珠的丫头不仅是不懂事,简直像是故意在挑拨离间了!她立刻走上前道:“珍珠姑娘,郡王妃虽然宅心仁厚,可毕竟不是你的主子,你要求也该求世子妃,跑来为难我们郡王妃,这是谁教你的规矩!看来世子妃要惩罚你,真的没有错了!”
欧阳暖看了珍珠一眼,慢慢道:“原本就是你做错了事,也该接受惩罚,你这样哭哭啼啼,是要燕王府都知道主子刻薄了你吗?”
珍珠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欧阳暖,她没想到刚刚嫁过来的郡王妃竟是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
欧阳暖的唇角微微勾起,对孙柔宁道:“大嫂,这丫头的确是犯了错,也很不懂事,您要罚她,绝不会有人阻止,只是她这样闹,倒让不知道的人以为是您处事太严厉了,若是传出去反倒不好。”
孙柔宁原本还以为欧阳暖会为这丫头出头,现在看到这情形反而有些意外,她看了欧阳暖一眼,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心中却在急速的转动,她很快意识到,莫愁的死在燕王府已经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浪,下人们都在传说自己的狠辣无情,若是现在因为这件事再整死一个人,传出去别人不会认为珍珠不懂事,只会觉得自己很恶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道:“本来我是一定要打死这个丫头的,但是弟妹你为她说情,我就网开一面饶了她。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的确是犯了错,也不该再留在这院子里。从今天开始,就让她去浣衣房做粗活吧。”
“是。”刚才世子妃在气头上,霍妈妈怎么劝说都没有用,刚刚还在担忧,现在看到这情形,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赶紧吩咐人将珍珠带下去。
“如此,欧阳暖就告辞了。大嫂好好歇息吧。”欧阳暖不喜欢这个院子,回身走出去的那一瞬间,空气随着呼吸沁入肺底,只有说不出的舒畅。
刚刚走到走廊的拐角,就听见菖蒲低声道:“小姐,有人跟着咱们呢。”
欧阳暖扬起眉头,回头一看,果真看见桃夭怯生生地站在不远处。看见欧阳暖止住了步子,桃夭屈膝行礼,瞬间眼圈已经红了,低声道:“郡王妃。”
欧阳暖笑道:“桃夭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桃夭含悲亦含了笑:“刚才的事情,奴婢要替珍珠谢谢您。”
欧阳暖淡淡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不必谢我。”
桃夭哽咽道:“不,您今天说那几句话,真正救下了珍珠的性命。”
红玉道:“桃夭姑娘,快别这么着了,叫人瞧见你的眼泪,有多少闲话说!”
桃夭一愣,用力点一点头,忙别过头悄悄拭了泪:“奴婢和莫愁都是服侍了世子多年的人,莫愁性子柔和温顺,是最不敢得罪人的,却不想落到这个下场,珍珠也是好心,才会闯下了大祸。今儿个若非郡王妃在,珍珠就要和莫愁落到一个下场了,世子妃是绝不会饶了她的。”
欧阳暖微微蹙眉:“桃夭,世子妃有再多的不是,也轮不到你来说,明白了吗?”
桃夭一愣,似乎没想到欧阳暖会这么说,顿时语塞。
欧阳暖看她神情,微微一笑,道:“大哥生病,你若是好好服侍,将来自会有出头的时候,只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越过了大嫂去,我虽然不知道莫愁姑娘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怒了大嫂,但她定不会无缘无故处置了莫愁。桃夭姑娘还是引以为鉴,收了旁的心思,好好照顾大哥吧。”说着,欧阳暖转头吩咐红玉,“桃夭姑娘是大哥身边的人,我今天来得匆忙,什么礼物都没有带,你去挑一些绫罗首饰来,下午给她送过来。”
桃夭还没从欧阳暖刚才说的话里面回过神来,已经被她突如其来的礼物打懵了,慌忙道:“郡王妃如此,奴婢怎么敢当。”
欧阳暖和缓道:“大哥的身体不好,郡王不能时常在身边照顾,多少放心不下,将来还要靠桃夭姑娘多多照顾他,也算是为我们夫妻尽点心意。”
欧阳暖软硬兼施,桃夭憋着一口气,神色微微一黯,轻声道:“郡王妃心肠好,实在是难得。可是世子妃那里……”她咬一咬唇,带了一抹凄然之色,道:“从世子妃嫁进来,原先伺候世子的那些姐妹,死的死,出府的出府,剩下只有奴婢了,奴婢虽然只有一条贱命,却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世子,直到奴婢不能为止。”
她说的凄楚,红玉和菖蒲脸上都露出深深的同情之色。
能在孙柔宁的手底下存活到现在,这位桃夭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最重要的是,她似乎要拿自己当枪使。欧阳暖心底叹了一口气,脸上笑道:“桃夭姑娘这么说,实在是妄自菲薄了,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说着,她道,“以后我们还会来探望大哥大嫂的,先告辞了。”
这话说得和气,然而话中之意不容置疑。桃夭忙收敛了凄色,笑道:“郡王妃说的是,奴婢不耽搁您了。”
欧阳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重纱掐金菡萏纹的浅桃色广袖卷起几带凉风。直到她走出很远,桃夭还站在原地看着,似乎微微出神。
安泰院。
“哦?她真的这么说?”桌子上是一盏茶,孙柔宁只将茶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复又放下,才发话道。
“是,老奴一直派人盯着,亲耳听见郡王妃这么说。”霍妈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道:“主子,不是老奴说,您今儿个也太冲动了,即便是责罚奴婢也是对奴婢的恩典,偷偷处置了也就是了,何必要闹这么大。”
“我就是看不惯那些贱人的张狂样!烧纸钱?哼,当我不知道吗,还不是为了惹怒我!”
“珍珠这回是看准了郡王妃去的,要不是郡王妃怕事不敢管,只怕要和您有嫌隙了。”霍妈妈道。
金色的光照射过来,孙柔宁的脸庞有一半在柔和的阳光里,虽毫无妆痕仍带了一种奇异的浓艳。她盯着窗外不远处的屋子……那是肖重君的房间,里面有一道青色的人影在走动,很快,孙柔宁近似凌厉的眼里血腥沉淀下去,而浮在表面的,只剩下温和愉悦,“怕事?不,欧阳暖绝不是怕事。”
“主子的意思是……”
“你慢慢看吧。”孙柔宁放在膝盖上细长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握紧,抿了抿唇,嘴角现出一丝上挑的纹路,像是在微笑:“她倒真的,比我想象的有趣太多了……”
傍晚,第一声雷声划破了天际,紧接着连串的轰鸣汹涌的铺天盖地,室内变的异常的阴沉和闷热,瓢泼而下的雨水被热气一蒸变为潮气,欧阳暖原本已经入睡,可是被雷声惊醒,眼前瞬间划过漫天江水的可怕场景,她猛地坐起,就看到窗外雨落如洒,天色黯淡似暮。
屋子里的烛火啪嗒一下灭了,红玉慌忙出去找火石重新点火,菖蒲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屋子里竟只剩下了欧阳暖一个人。
匡当一声,窗户豁然洞开,朔风杂着一个闪电凛冽的划过,耀目的光亮瞬间照亮了室内,欧阳暖一惊,心中顿时有一种漫无边际的恐惧涌上来。她虽然并不害怕雨天,可是她害怕这样雷电交加的夜晚,不,她感到异常的恐惧,若是平日里有人在,她什么都不惧怕,可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样可怕的雷声,这样近乎撕裂天际的力量,漫无边际的大雨,总会让她不由自主联想到前生,她死去的那一天。
在闪电熄灭前的刹那,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进来,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欧阳暖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肖重华被雨水打得湿透的衣衫瞬间贴服在欧阳暖的脸上,冰凉气息让她不禁一个冷颤。然而他一愣之后,却是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他的手,带着一种坚定的,稳定人心的力量,让她慢慢的放松了紧绷的脊背,肖重华尽量放低声音温和开口:“暖儿,怎么了?”
欧阳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声说道:“我……我……”
肖重华低头看着她,此时一缕电光闪闪从摇曳的雨雾里落下,冷冷勾勒出欧阳暖一弯精致的下颌,细密的睫毛犹在轻轻的颤着,沾染着零星泪珠,碎玉似的。就是常见惯了的肖重华也不禁有一刹那失神,便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低声道,“不要怕,我在这里。”
欧阳暖的身子微微发着抖,她此刻的仪态已经完全不像是往常那样尊贵清冷的模样,甚至于她不顾肖重华的衣服犹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已经渐渐沾湿她的内裙,湿衣贴在身上寒凉入骨,她微微缩了缩。
肖重华略一停顿,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床边,用被子将她裹起来,连人带被子一起搂紧怀里,“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