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暖点了点头:“那也罢了。”她用力吸一口气,瞬间勾起心头新仇旧恨,冷笑道,“我的屋子里,还有不少你的人安排的家具物什,说是贺我新婚的,却全都是些脏东西,还有在我的饮食中下的那些药,甚至府里头采买的熏香……若非我早有防备,现在我还能平安坐在这里吗?你既然想要我的命,我自然要回赠你些礼物的!”孙柔宁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这么说,我们是彼此彼此,不光你恨我,我也恨透了你!现在你来这里,就是对我说这种话的么!贱人!”
欧阳暖不以为忤,笑道:“我总是想要亲眼看看你的下场,才能安心的。”
孙柔宁冷笑,“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设计陷害我!”旋即,她暴怒起来,“你这个丧门星,自从你嫁进来,我就开始没好日子过,天天担惊受怕!你这个贱人!”
欧阳暖婉转的笑了,“大嫂,你似乎就没有新鲜词的,贱人这个词么,用来形容你倒是很贴切,我们本来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偏偏要步步紧逼,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又能怪得了谁?”
孙柔宁仰头冷哼:“我不会白死的!”
欧阳暖失笑:“你是说怀宁侯府要来找我的麻烦?大嫂,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亲生父母都已经故去,只剩下一个二叔,你总不至于指望你的二叔来为你出头吧?听说当初争夺爵位的时候,你们大房和二房之间可是几乎打得头破血流了?”
孙柔宁面色一变,皇帝敢这样处置自己,也不过是看怀宁侯府败落了的缘由,尤其是她的二叔在夺位之时,完全是站在了秦王一边,若非皇帝法外开恩,怀宁侯府早已不存在了,她想了想,冷笑:“纵然如此,欧阳暖,你不要以为我死了就没有人对付你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欧阳暖大笑摇头,步摇上垂下的璎珞玎玲作响,片刻道:“你还真是知人不明。你以为谁会为你出头?太子妃吗?她现在只怕为了自己脸上的疤痕费尽心思,哪里还顾得上你?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她已经被太子禁足了,这件事情,连她父亲都是知情的,听说很快她的庶妹就要进太子府了,你说,一个已经成为家族弃子的女人,又能怎么帮你?”
孙柔宁神色变了又变,转而轻蔑道:“原来如此,欧阳暖,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当真是狡诈之极!你们宫里宫外联手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如果不是你太过跋扈,孙家又曾临阵倒戈,何至于此?人人都是有得失之心的,你看今天堂上,有谁敢真的帮你?就连蓉郡主,也不过几句酸话罢了,你以为她是真心帮你吗?”欧阳暖的声音清冽冷澈,看着孙柔宁的脸冰雪覆面一般完全失了血色。孙柔宁颓然倒在了地上,强撑着力气道:“你真是太狠毒了。”
“你在说我的时候,也反思一下自己的作为,若非你先来害我,我何必费这样的心思?我之前曾经对你说过,贺兰图的确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不会出卖你们,可是你却不信。”
孙柔宁默然,然后缓缓道:“我不是不信,我只是……”
“你只是听人挑拨,对我不放心而已,是不是?”欧阳暖淡淡一笑。
“什么人?你不要胡说!”孙柔宁下意识地反驳。
欧阳暖平静审视着她,“你自己心里其实知道,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这背后的一切,必然有人从中挑拨,借此渔翁得利。只是这个人,恐怕不只是太子妃吧。
孙柔宁不说话了。
欧阳暖摇了摇头,道:“我一直不明白,贺兰图那样的人,怎么会爱上你。后来他告诉我说,是你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温暖,而你最初,也不是这样的女人。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若是让他知道,他一定会很失望。”
孙柔宁一愣,原本狰狞愤恨的目光平息了,她摇摇头,手势轻柔地抚摩着腰间的一个玉佩,轻声道:“他是真心待我的,就算我犯了再大的过错,他再生气,还是不舍得不理我太久。”
欧阳暖淡淡道:“他对你一片真心,你却是步步利用他。男人的真心也是有限的,容不得你这样挥霍。”
孙柔宁轻轻笑了,笑的单纯而真挚,神情渐渐沉静下去,缓缓道:“我纵然害尽了天下人,对他的心思却没有半点作假的,为了他的安全,我哪怕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你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我若是让你活着,总有一天会泄露出去,我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怎样都不要紧,可他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我决不能再让他承受更多的指责,所以,你必须死。”刚开始,孙柔宁的思绪沉浸在往日的甜蜜记忆里,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一朵娇然绽放的玫瑰,可是很快,她的脸色变了,幽幽叹息了一声:“更何况,你拥有丈夫的宠爱,肖重华对你那么那么好,好到我嫉妒的发疯,你知道么?除了贺兰图,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失去他,纵然你向我保证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能冒着失去他的风险。”
说到这里,她突然看着欧阳暖:“你知道肖重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他是个疯子,一个真正的疯子!”
欧阳暖无言,心中百感交集。这世上没有真正狠毒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处境,她能理解,可是却不能原谅。
孙柔宁轻轻笑了,她此刻的容色过于凄楚,衬得她的脸带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阴暗,“你什么都有了,我却一无所有,凭什么!凭什么!难道我天生比你出身低么?你只是个吏部侍郎的女儿,为什么你能拥有一切?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老天要这样的不公平!”
不公平么?她前生死的时候,也曾感到无限的愤恨,因为她没有害过任何人,却要承受那样的厄运,重活一世,她每走一步都要小心思量,和每一个人说话都要谨慎用心,现在得到的这一切都是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绝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与她相反,孙柔宁只想着保护心爱的男人,不惜伤害别人的性命,这样的人,有资格问为什么吗?
然而孙柔宁还在喃喃自语,手中紧紧攥了那枚玉佩,似要捏碎了它一般。良久,狂笑出声,痴痴道:“可惜我再不能见他一面。”
欧阳暖的心中有一瞬的不忍,很快却刚硬了心肠,一字一字道:“不会,你们还会有机会见面!”
孙柔宁衣襟皆是泪水,身子剧烈地颤抖:“你……你莫非连他都不肯放过?”
欧阳暖慢慢地笑了,目光中却有一丝淡淡的温和,“若是你今天承认你对他只是利用,那么你就一定会死,相反的……”她说了一半,突然扬声让外头的人进来。
安姑姑和那些太监慌忙进了屋子,奇怪的是,还有一个拿着圣旨的太监。
欧阳暖盯着孙柔宁,半晌之后漠然的脸色骤然敛去,又恢复了平静:“梁公公来了吗,既然如此,那请您宣旨吧。”
孙柔宁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她不明白,既然都要处死她了,为什么还有圣旨?
梁公公当真取出圣旨,展开道:“燕王府世子妃孙氏触怒太祖,损毁祭祖之物,廷杖五十,以示惩戒。”
五十廷杖可轻可重,端得看施仗之人的力度。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下了这样的旨意,孙柔宁的这条小命就保住了。
孙柔宁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头顶,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看向梁公公。对方笑道:“孙氏,你可要谢谢明郡王妃,是她求了大公主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你才能免除一死。”
安姑姑和其他太监们面面相觑,从没有见过圣旨还能收回的,欧阳暖笑笑,当时在御殿上,说应当处死的是祭祀官,可不是皇帝呀,他只说了拖下去而已,这不过是说明,肖钦武也在犹豫。
这个皇帝,向来不是一个残酷的人。
安姑姑赶忙上去将孙柔宁的绳索解开了,然后转身笑道:“明郡王妃,这里脏,您还是先出去吧。”
欧阳暖缓步行至一直伏在地的孙柔宁身前,脚步未有丝毫停顿,自她身边走过。
欧阳暖走到门口,一阵风吹过,她的翟纹袆衣衣裾迎风缱绻如飞,孙柔宁一震,望住她背影,静静开口:“为什么要救我。”
抓住孙柔宁胳膊的安姑姑闻言吃了一惊,欧阳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并不回首,沉吟片刻,只说:“你说呢?”
孙柔宁冷笑了一声又道:“你不会白白施恩!施恩自然望报,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告诉你,我绝不会照你说的做!”
欧阳暖回过头,看向孙柔宁,孙柔宁此刻看起来容颜憔悴,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衬得那一双眸子,苍寂得发碜。
“没有必要。”说着,欧阳暖已转身而去,身影走到院子里,轻飘飘仿佛履不沾尘。
屋子里的孙柔宁呆呆坐着,她只是想,自己到底是轻看了她。这样的手段,岂是自己可以对付的?
从皇宫回来已经很晚,欧阳暖回到贺心堂,将一身沉重的衣衫都除去,只换了家常衣裳,抿了一口红玉呈上来的玫瑰露,却听见方嬷嬷抱怨道:“小姐也真是的,那个毒妇救她干什么!简直是妇人之仁!”
欧阳暖一怔,突然发笑,原本喝下的玫瑰露一下子呛住,猛地咳了起来。
方嬷嬷和红玉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接她手里的茶杯,正赶上肖重华自门外进来,不顾欧阳暖挥手,就上前亲自拍着她的背,急道:“怎么了?咳嗽的这么厉害?”
咳了好半晌也不见止,急得肖重华扭头唤道:“快去宣太医!”
“别去。”欧阳暖笑够了,一手忙拉住肖重华,哑着嗓子道:“只是呛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肖重华弯身仿佛哄着幼童一般哄着她:“你别孩子气,还是请太医来看看……”
欧阳暖平复了咳嗽,才笑道:“我才不会让人家笑话。”
说着,她向方嬷嬷示意,方嬷嬷和红玉忙匆匆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肖重华一瞬不瞬望住她,半晌叹了一口气,抱紧了她的肩,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喃喃地说:“真是让人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是很好吗?”欧阳暖嫣然一笑,眸子里有一种晶光灿烂的情绪,手顿了顿,终于作出响应,在他背上拍了拍,肖重华顺势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你今天这出戏,真是峰回路转……”肖重华还没说完,欧阳暖伸指按住他的唇,另一只手缓缓伸出将他有些凌乱的发扯了一丝。指尖像是在擒了珍宝一样,慢慢打圈,缠绕上自己的手指,脸上出现一种勾人心魄的微笑,随后在他发愣的瞬间,缓缓推开了他的怀抱,“怎么,你不高兴了?因为我要杀了孙柔宁?”
肖重华叹了口气,他何曾说过半个不字,她要怎样,他都不会阻止,否则这口气郁结于心,她非憋出病来不可。
欧阳暖深深的看入他的眼,清丽的双目有着慑魂的凌厉,但更多的却是孩童一般的柔软。最极端的两种说不清的复杂搅在一起,便成了一个谜。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着,显得极为明亮,含着光辉的明亮:“我一度也以为你要杀她,可是后来,听说你去请大公主出面,我就知道,她不会死了。”
说着,他便就势伸手去扶住了她的腰,欧阳暖一让,他的手落空,他也不生气,就看着她笑了:“为什么?”
“我就不能临时改变主意吗?”欧阳暖赤着脚站在地上。
肖重华不由自主低头,看见那一双蜜色的赤足以及光滑无暇的小腿,不免皱起眉头:“你这个坏习惯怎么总是改不掉!”说着,将她整个人一拉,欧阳暖没有防备,一下子摔进他怀里,几乎是半倚在他的怀中。
欧阳暖昂起头,对他瞪起眼睛,看起来有些恼怒的模样,她的发髻已经松散,只带着一朵白兰扁簪,由润泽的珍珠团簇而成,更加映得一张脸红的无处可藏。肖重华便顺势将她压在美人榻上,她蓦地一僵,他早已经伸手紧紧的揽住了她的腰,低声说:“为什么……”
欧阳暖眨眨眼睛,诚实道:“不告诉你。”
肖重华看着她的眼睛,头脑中突然有一个念头电光火石的闪过,他脱口道:“莫非……你要的,是贺兰图手上的金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