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心下大惊,连声问:“怎么会?”
方嬷嬷道:“说是与府外头的侍卫私相传递,犯了府里的大忌讳。”
欧阳暖顿时皱起眉。
红玉联想到上次自己的遭遇,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心中忧虑,赶忙问:“菖蒲人呢?”
方嬷嬷道:“报信儿的人说锁起来了。”
人还平安就好,红玉心下稍安,道:“还没处罚就好,小姐总会想出法子在中间斡旋。肯定又是跟上次那样,是栽赃陷害。”
方嬷嬷的眉头却皱的很紧,道:“这次恐怕不是……”
欧阳暖心里一跳,“嬷嬷,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方嬷嬷的表情很是忐忑:“小姐,奴婢刚才已经打听了,这一回是菖蒲托着自己的同乡送银子给她家里病重的娘,谁知被人当场捉住了……”
欧阳暖的脸色这才变了,“这么说,此事非是有人诬陷,而是真的了。”
“是,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就被人发现了。”方嬷嬷叹了口气。菖蒲家里可是将她卖进欧阳家,卖了死契的,按照道理说,菖蒲的确不能再和家里联系。但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娘,娘快要病死了她不得不伸出援手,往日里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大家也只是暗地里悄悄送钱出去,不被发现也就算了,菖蒲这样被当场抓住了,当真是坏了规矩,可怎么好呢?
欧阳暖心下焦灼,董妃管理燕王府向来很是严谨,如今和上次不同,并非是别人诬陷,而是菖蒲真的传递了东西出去,一旦她坐实了罪名,旁人亦无他法。
红玉眼圈一红,道:“小姐,菖蒲是做错了事,可私相授受的罪名不轻的,断然不会留她的性命,她也不是和那护卫有私情,只是想要送给她娘一点救命的钱……”
欧阳暖当然知道这一点,想到菖蒲浓眉大眼的模样……菖蒲跟着自己这么久,有什么危险都是冲在自己前头,欧阳暖不知不觉已经把她看成了身边的心腹,眼下怎么能这样见死不救?正是思前想后,心潮难安。红玉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奴婢求您救救菖蒲吧。”
往日里红玉和菖蒲那样好,就如亲生姐妹一般,当初红玉刚刚受了冤枉回来,菖蒲怕她想不开,几乎是日夜守着她,这份关怀之情,不要说是红玉,就连欧阳暖看了都感动。
欧阳暖长叹一声,道:“红玉,我但凡能使上力,如何不想救菖蒲,只是这次的事情却和上次不同……”
红玉双目含泪:“小姐,奴婢也知道为难您了,可是菖蒲也是情有可原,绝非故意犯错连累小姐的,若是就这样不管她,董妃娘娘一定会按照规矩处死她的,小姐,您能不能再想想法子?”
欧阳暖轻轻道:“红玉,我自是千肯万肯想救菖蒲,只是这燕王府的规矩摆在那里,我只能尽力而为,你先起来吧,我会勉力一试。但是……成与不成,就要看菖蒲的运气了。”
“可是董妃娘娘身子不适,今天所有人去都被挡了回来,说是不见客。”方嬷嬷提醒道。
欧阳暖点点头:“所以你们都不要露出焦急的神色,且先安下心来。红玉,你想法子去探菖蒲,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问清楚,回头一个字都不许漏的讲给我听。”
“是。”
因为有了这件事,欧阳暖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将事情想了许久,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为什么别人悄悄送东西出府去就没被捉着,偏偏是菖蒲,是跟着自己这么久的菖蒲呢……不是她多疑,是她总是陷入一些说不清的阴谋中去,由不得她不起疑。下午的时候孙柔宁还亲自来解释了一回,意思很简单,就是告诉欧阳暖,这件事不是她策划的。想到心直口快的孙柔宁,欧阳暖摇了摇头,既然已经达成同盟,孙柔宁还没蠢到自毁城墙。
那么,究竟是谁呢?董妃是她第一个怀疑的人,可是思来想去,她又觉得没有道理。自己与董妃毕竟没有什么冲突,更不曾干绕过对方的任何决定,为什么她要设下这样的圈套来陷害自己呢?怎么说都觉得奇怪。
黑暗中,肖重华突然翻过身对着她,绸缎的中衣缓带微褪,却露出左胸下一处伤痕。虽是多年前早已结痂愈合,但直至今日疤痕仍长可寸许,显见当日受伤之深。欧阳暖知道,肖重华身上到处是这样的伤口,这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痕迹,一道道都是致命的,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轻轻拂过那疤痕,不想肖重华还未睡沉,惺松里握了她的手,道:“睡不着么?”
她低声道:“吵着你了。”
肖重华握住她的手:“不过是一处旧伤。”他轻描淡写说来,她的手却微微发抖,肖重华微笑道:“很可怕么?我如今不是好生生的在这里。”
欧阳暖心中思绪繁乱,怔怔的出了好一阵子的神,方才说:“你的功劳,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回来的……”说到这里,又停下来,肖重华只道:“所以你将你弟弟送到战场上去,一开始我并不想接收他,这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道:“这是他自己的心愿。”
肖重华却淡淡地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刚才究竟在烦心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欧阳暖想了想,觉得这事情告诉肖重华也好,便将菖蒲之事略略说了,道:“菖蒲是我身边的丫头,我本不该袒护她,她虽是私相传递,也只是将攒下的月俸和我的赏赐,托了侍卫送去家中孝敬母亲,我朝以孝治天下,姑念她是初犯,是不是……”肖重华想了想,说:“这是后院的事,按例归董妃处置,但这丫头是你的人,我会去调查明白的。你不必忧心,好好睡吧。”
第二天一早,是一个明媚的晴日。肖重华推了军务,便亲自陪着欧阳暖去了青莲居。
逐渐灿烂的光镂穿了雕花窗子,弥漫一种令人沉迷的尘埃,落在董妃的无波的面上,几乎透明的晨曦给她赋予少许珍贵的生气,然而转瞬即逝。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高高挽着,攒珠累丝金凤口里衔的一粒硕大的珍珠,正由丫头伺候着喝燕窝粥。
两人进了屋子,董妃笑道:“怎么今天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先是你大嫂过来,再接着是你们俩。”话说了一半,却咳嗽起来。
欧阳暖一见,只能把到嘴巴里的话全咽下去,笑道:“董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
董妃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天气寒,等时气暖和,定然就大好了。”说到这里,却背转脸去,轻轻咳嗽,一旁的妈妈忙上来替她轻轻拍着背。
肖重华道:“娘娘要好好将养才是,府中的事,可以叫大嫂、暖儿帮衬着些。”
随手接了丫头奉上的茶,董妃喝了一口,那喘咳渐渐缓过来,才道:“你们今天来,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菖蒲那丫头吧。”
肖重华道:“是,菖蒲虽犯了错,却也是个有孝心的丫头,罚她几个月的月钱银子也就罢了。”
董妃迟疑了一下,却道:“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是这事情不好办。”说着,她看了欧阳暖一眼,随即道:“若只是送了些银子给家里,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偏偏那护卫却说,这里头还有内情。”
内情?欧阳暖心里一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着董妃,眼睛里慢慢露出警惕。
董妃却叹了一口气,道:“那个丫头,欲托人传递事物给人,却并不是给自己病重的母亲,而是送到使馆。”
使馆……欧阳暖猛地抬头,正看见董妃用螺黛画得高挑的眉峰下,微眯的眼映着阳光灼灼闪跃,似两簇刀光,极是锋利。
肖重华微微一怔,道:“哦,送去使馆给什么人?”
“使馆如今住的可是叛臣,具体送给谁么,这就不知道了。”董妃叹了口气,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已经禀报了王爷,所以如今一切都要等他回来再做决定了。”
董妃字字平缓,可句句如刀,欧阳暖只觉得一颗心实在是跳的越来越厉害……她的一只手心下意识的捂在胸口,疼痛在掌下片刻的延迟后,汹涌地涌上来。送去使馆,这意思是……
董妃叹了口气,道:“那护卫还一口咬定,说菖蒲也是受人所托,并不是她本人事主,至于是受何人所托,菖蒲却缄口不言。如今未便用刑,我原打算待过几日审问明白,再向你们说清楚。”
一时屋内静到了极处,乌金鼎里燃着檀木香屑,袅袅的烟雾后面,各人面上神色迥异。
欧阳暖不愿去看肖重华此刻的容色,她转头,看着董妃深沉的看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笑得更加嫣然:“既然不是银子,那她究竟传递了什么出去?”
董妃一双凤目中此时终是绽出冷厉的光,刹那而过。淡淡道:“传递的东西……就在这里。”叫过贴身的丫头,叮嘱她去取来。
那是一只平金绣荷包,针线细密,绣样精致,肖重华不由拿起来,只瞧那荷包四角用淡缃色丝线绣出四合如意云纹,居中用金线绣五爪金龙,一双龙晴熠熠生辉,宛若鲜活。打开荷包,里面是一方包成如意同心结模样的帕子,最要紧的是,这个荷包的内里并不曾封里,竟然是一对鸳鸯的模样,这是正反面绣样不同的双面绣。
龙……这是送给皇帝的,可却明显不是送给大历朝的皇帝。而在大历朝的名门女子中,没有人比欧阳暖更擅长双面绣,这几乎成了她的个人标志。看到这个,欧阳暖如同被当头淋了一桶雪水,牙齿咬住唇,仍觉得头晕目眩。
这不是冲着菖蒲,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肖重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眼睛直直望着那方帕子,董妃瞧见他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唇际笑意渐渐加深,眸中光色潋滟:“怎么了,你认识这东西吗?”
肖重华抬起眼睛看着董妃,那目光凛冽如雪山上的冰雪,董妃心里一寒,勉强笑道:“究竟怎么回事?”
肖重华良久不语,坐在一旁的欧阳暖也是面如止水,凝定的象一具石像。明明是三九严寒,站在一旁的红玉的汗却一点点渗了出来。她突然明白过来,菖蒲不过是一个幌子,那些人想要对付的是小姐……她突然后悔了,不该求着小姐管这件事,只是,背后的人,不管欧阳暖肯不肯来求情,都已经注定要将她拖下水了!
“这东西……”肖重华终于开口,声音倒是和缓如常:“先交给我吧,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置,并且向父王解释明白。董妃娘娘精神不济,先歇着吧。”不等董妃开口,他已经将那帕子和香囊收了起来。
董妃想过他会发怒会压抑会恼怒甚至可能会当场失态,却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一时完全愣住了,片刻后才道:“这……不大好吧。”
肖重华冷冷一笑:“没什么不好的。”说着他站了起来,欧阳暖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已经被他极为大力的拉了起来,不得不跟着他快步向外走去。
“站住!”董妃面上依旧笑着,藏在宽大袖下的手却紧紧攥住,劲力渗透了肌肤一点点渗进骨子里,衣袖却不见丁点抖动。
然而肖重华却回过身来,淡淡道:“娘娘,不知您还有什么指教么?”
董妃愣了愣,自己刚才已经失态,不能亦不可以再动怒。
怒到了极处,记忆偏偏有如浸在水里的画似的,一点点晕开了……当初王妃身体很不好,燕王曾经想要让肖重华也跟在自己身边照料,可是肖重华却宁愿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也拒不肯离开王妃身旁,自己给他送水送吃食,他却冷冷地看着自己道,娘娘,不知您还有什么指教么?
这样的话,她这是第二次听到。董妃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就算证物可以毁掉,人证却还在这里,董妃将嘴角微微凉薄一扯,把所有的压抑不住地均化为了冷笑,咽在心底:“来人,去请王爷,世子和世子妃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