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华忽然问道:“怎么了?还在为今天的事心烦?”
他的声音很低,欧阳暖还是微微一惊,随即笑了,轻轻地道:“嗯,我只是觉得,身边危机四伏。”
肖重华将她搂紧了一点,慢慢地说:“不管他们做什么,咱们只求无愧于心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人心难测,也不可不防。”欧阳暖委婉地说着。“你看,今天咱们是应付过去了,可我总觉得,背后的人一定还会下圈套。”
肖重华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暖儿,你是不是怀疑我大哥?”
他没有说董妃,而是提到肖重君,欧阳暖愣了愣,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大哥只是过于关心你,才会怀疑我……可能他的情绪是激动了些,却也未必是背后的人。因为他完全没有理由害我的,对不对?”
“没有理由么……”肖重华重复了这四个字,轻轻点了点头,“我也相信,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的确,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肖重君和肖重华是亲兄弟,就算他与董妃亲近,也绝没有帮着董妃害他们的道理,更何况,欧阳暖从未与肖重君有过什么矛盾,他又何必针对她呢?
这一点,欧阳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你宽恕菖蒲,别人可能会利用你的好心再来害你。”肖重华摸了摸她柔滑的头发,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欧阳暖笑了笑:“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譬如救人。即使我知道有人利用我的好心来布局,而最后我会受伤,我也不会后悔。菖蒲是个好姑娘,母亲染病危在旦夕,即便是换了我,也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她唯一的错就在于没有将事情先告诉我,若是我知道,纵然违背了规矩,也一定会帮她实现自己的心愿。再说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的。不管是什么情形,我都觉得情有可原,我们能帮就帮一把吧。至于以后会有什么麻烦,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肖重华立刻被她这一席话说服,想想又有些感动,不由得叹息道:“暖儿,你外表那样坚强,心里却很柔软。”
“也不能这么说,对待我关心的人自然是要护着一些。”对待仇人,也是毫不留情的。欧阳暖在心中悄悄地说道,侧过头去,不由自主地轻轻吻了吻他的额,温柔地说,“你肩负的责任太重,得思维缜密,不能像我这么任性行事。”
肖重华笑了笑,道:“你任性吗?”
欧阳暖看着他,黑暗中他的眸子闪闪发亮,闪耀着令人心动的光芒。白天发生过的不愉快,此刻竟烟消云散了。她没有回答,只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欧阳暖便得了消息,说林元馨邀请她一聚。欧阳暖猜测她定然是有什么话要说,便向肖重华说了一声,亲自去了青莲居。
“你要去太子府?”董妃问道。
“嗯。”欧阳暖点点头,脸上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表姐身子重,外祖母吩咐我要常常去陪着她。”
董妃微微蹙了蹙眉,“你要是真的想去,那我就让人派车送你过去。”
若是换个“聪明”一点的人,一准儿能听出她话里的提醒。意思就是别总是往外跑,尤其是去太子府。
偏生欧阳暖跟别人不一样,不知道是完全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傻,一脸欢喜道:“谢谢董妃娘娘!那我早点回来。”
董妃轻轻咳了咳,有点惊讶于欧阳暖这样明媚的神气,毕竟昨天发生过那样不快的事情,一转眼欧阳暖像是全然没放在心上。等人走了,董妃方才对身边的孙柔宁说道:“到底是郡主身份,养得任性,不像你这样懂事贴心。”
孙柔宁不愿说欧阳暖的坏话,又不敢逆董妃的意思,只得笑了笑,“弟妹年纪小,过几年自然就稳重了。”
董妃又道:“昨天的那件事,听说她不但放了那叫菖蒲的丫头,还送了银子让她回家看望,这件事情可是坏了规矩的,重华也是,半点也不管着自己的媳妇,让她做事这么没规矩。”说着,她看了孙柔宁一眼,道,“不止如此,那天鲁王妃还跟我说,现在京都都知道,重华身边连半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皇家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很多事情我不好说,你有空的时候,劝劝你这位弟妹吧,让她不要只顾着自己痛快,让妒名满天飞都装作看不见。”
贺心堂看守的十分严,愣是连水都泼不进,不知多少人想要塞美人进来,都被明郡王妃轻轻松松打发了,屋子里就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京都里的贵妇们说起欧阳暖,都说她年纪轻轻的居然心机这样深,将丈夫管的这样严,简直就是个妒妇了,可惜心底下个个都是羡慕嫉妒恨,只是自己没那个本事管得住丈夫罢了。孙柔宁见董妃似乎有一种压不住的火气,不由在心底冷笑,脸上却点头道:“是,往后娘娘多教导她,弟妹自然就学得贤惠了。”
董妃听出孙柔宁口不对心,不由冷笑了声,不言语了。
欧阳暖上车的时候,只觉得天空灰蒙蒙的,寒风十分凛冽,树叶枯飞,她没有坐燕王府的马车,只因为太子府的马车早已在外面等着她。上了马车,林元馨已经在车里坐着,只是脸色显得不是很好。
欧阳暖看了她一眼,不由道:“表姐,你真的要去看吗?”
林元馨笑了笑,眼角眉梢划过一丝冷意:“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不亲眼看见他们一家处斩,我怎么能安心呢?”
欧阳暖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了。
今日,要处斩林文渊和他的儿子们,还有曾经追随林文渊的人。在三司会审之中,林文渊虽然拒不认罪,可还是在他的书房中搜出了他图谋不轨的证据,很快,与他过从甚密的那些人都被牵扯了出来。所有这些人,无论长幼,都身穿皂色的囚服,双手反剪,被捆缚着跪在尘土中等待被杀。一声令下,刽子手口中呐喊,齐举大刀,对犯人进行斩首。由于受刑者嘴里面都被套上一种避免喊叫的衔木嚼子,这些人们呜呜哀号着,黑发的,白发的脑袋,纷纷滚落在地。刹那间,近百个人颈血狂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巨大的血腥味道。
主谋林文渊是最后被押出来的,他拖着有点僵硬的步履被人扭着,一阶一阶地走上那高高的圆形的石台。他与旁人不同,他被判腰斩,这是大历最为残酷的刑罚之一。林文渊一直保持着很镇定的神情,直到铡刀到了眼前,他才慌了神似的,拼了命地向外爬,却又被刽子手抓住,开始伸长脖子尖叫。
欧阳暖远远看着那刑场上的人,这个人,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在他的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的鲜血,可现在他却也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在今天以前,欧阳暖还不曾觉得什么,可是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肖衍没有一刻忘记太子妃的死,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有利的时间,将林文渊和他的同党一网打尽。
肖衍,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男人。
屠夫举重若轻地将那铡刀狠狠地按下……然而不知为什么,本该一刀了结的,可是那铡刀按下去只割断了林文渊的半个脖子,没有能立刻解决掉这他的性命。那活着的疼痛使他的身体猛烈地抽动着。他大声喊着并立刻被淹没在血泊中。死亡的疼痛使他爆发出死亡的疯狂。他的身体竟骤然间站立了起来。血从他脖颈上的那伤口喷溅了出来。最后林文渊无助地倒了下来,终于鲜血流尽,气绝身亡,了结了作恶多端的一生。顿时血花四溅,那鲜红的带着体温的血水骤然如泉水般喷涌了出来,在半空中开出无比艳丽而恐怖的血花。
众人高声欢呼……欧阳暖别过了眼睛。
很久之后,人们满足地散去,很快广场上空无一人。林文渊被拦腰斩断的身体抽搐着。血流在刑台上,同细密的雨丝融会在一起,顺着石阶一直向下流着,流着……刑台上的杂役赶紧冒着雨收拾残局。就在这时,一辆豪华马车从刑台前穿过,那车奔驰着绕着刑台转了一圈,将地上带着血污的泥浆溅起……
马车里坐着的就是欧阳暖和林元馨。欧阳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她的确是恨林文渊,恨不得他早点死去,可是亲眼看见,她的心里,终究觉得怅然。放下了车帘,却听到林元馨问道:“尸体会送到哪儿去?”
“这……奴婢问过,说是不得收尸,要交由官府处理。”旁边的小竹谨慎地道。
林元馨冷笑一声,道:“你去传我的话,就说将尸体扔在城郊的乱坟岗上,暴尸荒野。”
欧阳暖看着林元馨,感觉到了她身上那种强烈的憎恨,几乎是要淹没一切。
看到此刻的她,仿佛看到前生枉死的自己,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若不是林文渊,很多事情都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欧阳暖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未开口劝阻,而是悄悄地,握紧了林元馨的手。
回到太子府,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欧阳暖不好现在这个点儿回燕王府,便去了墨荷斋。横竖现在肖衍对她都是视而不见,她也就没有那样躲避他了。
刚到了门口,屋内忽然有孩童欢快清脆的嗓音惊起,扑落落像鸟翅飞翔的声音,划破一片的冷寂。
推开门,却是盛儿笑嘻嘻地冲过来抱住林元馨的身体,旁边的乳娘吓了一跳,连忙拉开他:“可不能啊,快松了手!”
盛儿似乎刚才疯玩了一阵,现在脸上尽是汗水的痕迹,明蓝色锦袍上沾满了尘土,此刻他听了乳娘的话,只是咬着手指头,困惑地看着林元馨滚圆的肚子。
欧阳暖弯下身子,主动抱住他:“盛儿。”
盛儿格格的笑起来,欧阳暖特别喜爱孩子,喜爱和他们亲近。她微笑牵他的手,“我来抱你,好不好?”
盛儿乖乖地点点头,那边的丫头已端了盘子过来,盛了数种精巧的吃食。盛儿却不碰,只看着欧阳暖道:“姨姨,为什么母妃不能抱抱呢?”
欧阳暖笑了:“因为你母妃的肚子里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若是要她抱,会压坏了他呀!”
盛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欧阳暖才问道:“已经用过午膳了吗?”
乳娘笑道:“还没有呢,小殿下说要等娘娘回来一起用膳。”
林元馨的脸微微一肃,道:“盛儿,谁让你等了,竟然不按时用膳,何时这样不听话了。”
盛儿仿佛吓了一跳,又答不上来。
欧阳暖忙替他打圆场,“他是盼着你回来呢,怎么这么凶巴巴的,没得吓坏了孩子。”
林元馨看着欧阳暖护着盛儿,不由就笑道:“说的我像是个后娘似的,还不是为了他好,若他总是胡闹,又该被人说他资质平庸不堪大用了。”
“这些混账话是谁说的?”欧阳暖的脸色微微一变。盛儿才两岁多,怎么就看出资质平庸了,“上次太子不还夸他聪明伶俐吗?”
林元馨的笑容中带了一丝冷意:“那些人哪儿能由着他出风头,现在到处在传,说是我为了让太子看重这孩子,天天逼着他背书,说他的资质原本平庸,根本不是什么聪明的孩子!”
欧阳暖歪了头,对盛儿道:“我们盛儿最聪明了,他们是真正的嫉妒。对不对?”
盛儿听了,完全都不明白,只是看到欧阳暖露出笑意,就欢快地笑起来,一笑,露出带着小白米一样的牙,很是可爱。
林元馨看欧阳暖宠孩子宠过了分,不由得摇摇头,对乳娘道:“把盛儿抱下去先用膳吧。”
乳娘赶紧点头,从欧阳暖的怀里把盛儿接过来,盛儿顿时眼泪汪汪的看着欧阳暖,欧阳暖便向林元馨眨了眨眼睛:“表姐……”
“你不要和我撒娇,小孩子不能像你这么惯着,会惯坏的。”林元馨不理会,吩咐旁边的丫头准备摆膳。
欧阳暖无奈的看着盛儿被人抱走,那眼神说有多不舍就有多不舍。
林元馨刚要说话,却哎呀了一声,欧阳暖一愣,随即看到林元馨无奈地笑了笑,欧阳暖心中担忧道:“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林元馨失笑,只觉得欧阳暖还真是个孩子,并不懂得这些,便老实告诉她道:“是孩子在动呢。”
欧阳暖心中少有的好奇,她俯身过去,还没等林元馨反应过来,便将头贴在林元馨的肚子上,听了又听,摸了又摸,在感受到胎动的一刹那,满眼惊奇,“原来怀孕是这个样子……”
林元馨看她这样欢喜,心中好笑,口中不假思索地道:“是啊,可惜上次……”她说到一半,底下觉得不吉利,又赶紧打住了。
欧阳暖知道,林元馨说的是上一次自己流产的事情……只是她顾忌自己,没能说完,欧阳暖的脸上,笑意一点一点淡了下去:“表姐,我也好想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