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笑道:“哎,可不成啊,郡王妃是要送礼物给嫣然郡主,这可马虎不得!”
欧阳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哦,你也知道嫣然郡主么?”
掌柜额头上冒出一丝冷汗,心中暗道这女子果然敏锐,只是他毕竟经验老到,连忙笑道:“我们是生意人,京都最轰动的事如今就是嫣然郡主和欧阳将军的婚事了,这可是大喜事,也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大家都在买东西送礼呢!”
这番话说的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欧阳暖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她将心头的疑惑压下,笑道:“那就请掌柜把你说的好东西拿出来吧。”
掌柜笑了笑,立刻命人又送来了不少东西,欧阳暖一一看过,却都是和柜面上那些东西相似的物品,并不是什么珍品,甚至连刚才的那一批都比不上,不由似笑非笑道:“你说的珍品,就是这些?”
掌柜脸色顿时有些忐忑,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刚要说话,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伙计进了门,对掌柜道:“掌柜,咱们不还有一副珍宝吗?”
掌柜脸上不知为何,突然涌现出喜色,忙道:“是,是,瞧我,都糊涂了,那副头面十分珍贵,我一直都存着,也没能出手,不知道郡王妃可想看一看?”
欧阳暖喝了一口茶,越发好奇这掌柜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掌柜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对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立刻应声去了,过了大半天的功夫,才端来一个精致的红漆楠木匣子。掌柜小心翼翼地打开,随后奉到欧阳暖面前。
红玉瞪了这故弄玄虚的掌柜一眼,素手一掀,打开了盒子。
欧阳暖看了盒子里的东西一眼,在那个瞬间,猛地抬起了眼睛,盯着掌柜。
红玉和菖蒲也下意识地向匣子里看了一眼,一时之间都惊得目瞪口呆。
红玉怒道:“掌柜,你是疯了不成,什么破了的东西也敢拿来给郡王妃看?你这铺子不想开了!”
匣子里根本不是什么稀世珍宝,更不是什么美丽的金玉首饰,而是一块四分五裂的碧玺,像是一个人破碎的心,孤零零地躺在匣子里。
“这是我家主人送给您的,他说,便是碎了,您也必须收下。”
欧阳暖深深一震。不过片刻,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而强韧:“碎了就是碎了,收下又有什么用?请转告你家主子,不必多费心了。”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又何必带了情绪拘束自己。她淡淡一笑,起身道:“告辞了。”
然而掌柜却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跪下道:“郡王妃,这句话,请您自己对我家主子说吧。”
一下子,屋子里变得一片死寂。空气的清冷逼得欧阳暖头脑中的记忆清醒而深刻,她深深吸一口气,似乎连空气中的清甜冷冽也是过去的气味,不曾有丝毫改变。命运的纠缠,是这样无法逃离。
未等她说话,掌柜已经吩咐伙计守到门外,自己走到墙边的一个巨大的书架前,往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轻轻一推,那里竟是一道小门!推开的窄缝仅能容一人过,掌柜道:“我家主子已经到了,就在里面等您。”
红玉和菖蒲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流露出深深的警惕,红玉第一次后悔,她不该让那些侍卫留在外头的。其实也不怪她,这京都谁敢在人来人往的金铺做什么手脚呢?
欧阳暖慢慢地,闭了闭眼睛,他既然来了,如果见不到她,他是不会走的。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红玉,你和菖蒲在外面守着吧。”
红玉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然而欧阳暖却没有犹豫,一只脚跨进小门时,心中莫名的不安,身后的那道暗门无声的关上。走在秘道里,无需火炬,两旁镶嵌的夜明珠将伸手不见五指的秘道耀得灿亮通明。
穿过这条密道,前面一下子豁然开朗,却是一座小小的庭院,院子里竟然还种了一株红梅,只是因为照不到阳光,梅花一朵也无,颇为孤单寂寥。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向她一步步走来,只穿着家常浅紫色平金缎团龙的衣裳,益发衬得面若冠玉,仿佛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方显出天家本色。他似乎在叫着她的名字,似乎在对她微笑着,一如往常。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眼中只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春水一般的眼睛,却始终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阴霾,熟悉而陌生。
他站在她面前不远处,静静地,凝然不动。仿佛是等待,等了漫长的一段时光,等那个姗姗来迟的女子。
“暖儿。”
欧阳暖看着他,慢慢却肯定地道:“你是和南诏的使臣一起来的。”
肖天烨笑了笑,目光灼灼地盯住了欧阳暖。那眼神她是知道的,像她曾经见过的,在水榭亭台旁潜泳的锦鲤,伏在荷叶之下,盯上了浅栖的蜻蜓。
莫名的,她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却说不出有哪里不一样,做了南诏皇帝,他应该开心才对的,不是吗?为什么他的身上,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大厦将倾的绝望之感。
是错觉吗?她应该是看错了,欧阳暖这样对自己说。
他看着她,眼神没有移动过半分,只说:“是,你猜得不错。”
足足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但她依然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并无一点改变。他看着看着,莫名就勾起了嘴角,眼底划过一丝彻骨的冰寒。
“你过得很好。”他说出这句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欧阳暖微微低头,复又举眸微笑,眼中一片清淡:“是,我过得很好。”
肖天烨却是冷冷地笑开了,他走到院子里的梅树下,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坐吧。”
那语气,就像是多日不见的朋友。可是欧阳暖却知道,他绝不会只是为了叙旧而来。南诏的帝王,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怎么可能是为了跟她谈她过得好不好?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现在,是不是该叫您陛下?”欧阳暖这样道。
肖天烨却是淡淡地一笑:“陛下?这可真是个讽刺的称呼。”
欧阳暖知道,肖天烨如今已经是南诏的皇帝了,只是南诏不少人还是效忠于原先的主子,这样一来,他的日子,想必也不太平。更何况新帝登基,宜用怀柔之策,可偏偏肖天烨戾气太重,对于反抗者一概处死,半点情面也不留,欧阳暖担心长此以往,会招来更可怕的后果。然而,心高气傲的肖天烨比以前更加阴沉,让她那些关怀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即便是这样静静坐着,即便是他什么话也没说,她也能感受到,他眼中强自压抑的恨意。
他恨她,纵然他的面色再平静,这样的恨意,也无法躲避。
没有人说话,两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良久,是欧阳暖打断了沉默:“那把古琴,我不可以收下。”
肖天烨冷笑一声:“我倒忘了,你现在是明郡王妃,怎么,连一把小小的古琴,都不敢收下吗?”
他终究是这样任性妄为的一个人,纵然她从不曾怀疑他的真心,可他并未替她考虑过一丝一毫,他只懂得表达他的感情,却没有考虑过她会有多为难,会有多难做。的确,爱也好,恨也好,他都表现的那么彻底,让她无法忽略。但这样任性妄为的感情,实在是没有人能够承受。就像是那一株梅花,勉强它在这里栽植,却没办法开出花朵。
“是,我是明郡王妃,所以请你不要再送这样的礼物。”欧阳暖平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让他听个清清楚楚。
肖天烨隐忍着的怒气终于爆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像是要捏断一般,眼睛里隐隐跳动的,是可怕的怒气。
欧阳暖望着他:“肖天烨,放手!”
“终于叫我的名字了吗?你对我这般客气,客气到连陌生人都不如,我还以为,你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肖天烨盯着她,眼中尽是冷酷的神色,“欧阳暖,我为什么来这里,你不知道吗?半年来,你高高兴兴地做你的郡王妃,可曾想起我一天半天?你可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以前的日日夜夜,我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在想你?你现在坐在这里,还对着我说这样的话,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究竟是不是黑的!”
他比以前更加暴戾,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那夜夜目不交睫,枕戈待旦的半年里,耗尽的似乎不是他的冷静,而是他的寿数。
陛下是世上最残忍的人。
他知道人们都这样说。人们都还避忌他,因为他是皇帝,并且,是个暴戾的皇帝。从内宫到朝堂,无一人敢于与他视线相接,甚至于肖凌风,现在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多说什么。半年来,反抗他的人不断地涌现出来,他东征西讨连横合纵,如今分崩离析的南诏已被连缀起来,可他残忍可怖的名声也已经传遍了整个南诏,但他丝毫都不在乎!
从登基的那一天起,坐在帝座上的已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日渐腐朽的躯壳。
“肖天烨!”欧阳暖看着他,“当初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以为,你已经不会再执着于我!我不值得,不值得你这样!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子,你已经是南诏的皇帝,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比我更美丽的,更有才情的,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
他盯着她,却突然大笑:“欧阳暖,我不是你可以随随便便打发的一条狗。”
她浑然一惊,抬眸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笑容更加冷冽,目光如水,停留在她的脸上。
“不管是肖重华,还是欧阳爵,或是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挡在你我之间,就必须死。”
这声音冷得像是冰,却是分外的认真狠戾。欧阳暖浑身一震,她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她太了解他的性情,得不到,宁可毁掉,他就是这样的人!她看着他,心口的凉意一点点浸透了,“肖天烨,为什么你永远都不明白,我和你不能在一起,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别人,而在于我永远不会赞同你爱人的方式,更不能接受!”
肖天烨一只手仍旧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从心口取出一条金链子,那链子上还挂着一个晶亮亮的东西,欧阳暖一怔,立刻认出了这是那块碧玺的碎片,其中的一小片……
“这个你还记得吗?”他这样问。
“不记得了。”她垂下头,避开他的手。
他只是淡淡然地笑了笑,似是毫不介意,说:“你说得对,既然已经摔碎了,就不该想着怎样修补,因为再如何修补,也不会恢复如初了……”
欧阳暖打断他的话:“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肖天烨盯着她,突然笑了,说:“欧阳暖,你害怕了。”
“既然你已经放下了一切,又为何不敢面对我?”他俯视着她,眼神笃定,说道。
他总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欧阳暖深深吸了口气,说:“是的,我都记得!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也记得你为我做的事,我并不曾忘记过你,甚至我一直对你抱着深深的歉疚和感激,可那不是爱,你明白吗,我不肯嫁给你,是因为你我不论是立场还是想法都南辕北辙,你是很爱我,可你并不在意我的想法,你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对我说爱,却不曾为我考虑过,若你为我想过分毫,你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送那把古琴给我!”
没有想象中的震惊,他的脸上只有一闪而过的讶异。
“你说得对。”肖天烨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早已不再爱你了,日日夜夜你都在折磨我,我对你只剩下恨,欧阳暖,这个世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