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华面无表情地看着欧阳暖,拧起墨眉,眼底却笼上了一层不知名的东西,薄唇紧紧地抿着。
贺兰图看向肖天烨:“肖天烨,你真的爱你怀里的这个女子吗?”
“贺兰图,此情此景,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肖天烨似是对肖重华如今的反应也毫不意外,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不过短短几字,极轻极慢,却也冷得全无一丝温度。
贺兰图:“肖天烨,她的心里有没有你,你不是早就清楚了么,何必还要强人所难,伤人伤己?不如早些放手……”
“放手?”肖天烨凝声低语,瞳眸里闪过一抹异色,挑高的眉梢让人猜不透他现今是喜还是怒。沉默了好一会,他蓦然发出冰寒讥诮的冷笑,于众人的目光之下,脸上的面无表情反倒成了最显而易见的讽刺:“贺兰图,你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平日里又总是一副清高自诩的模样,早已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为何还不滚开?”最后的话尾咬牙切齿地挤出唇缝,他脸色一凛,深邃的眼眸中平添了一抹狠绝的杀意。
贺兰图愕然,脸上虽然没有表露,心中却是很明白。肖天烨说的没有错,情之一字最伤人,他自己牵扯其中,不一样是为了孙柔宁吗?又何必故作清高?叫别人放弃,自己又何曾放下过?
肖重华缓缓往前踱了两步,黑眸深处明亮得有些异常,一点也不惧怕肖天烨周身所散发出的敌意与杀气:“就算你拉着她玉石俱焚,又能如何,她是我的妻子,与你无关。”
肖天烨置若罔闻一般平展着眉,并不答话。
“更何况,她倔强到了极点的性子,即便是你与她结合,也注定得不到她的爱。”眉宇间凝着倦意,肖重华的声音虽然轻柔而坚定,却也一针见血磐石一般沉沉压向肖天烨,在这静谧的院落中,显得尤为清晰。“这一切,你可以嘴硬地说你不在乎,可是,你可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似是被这一针见血的言语戳到了痛处,肖天烨虽然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缄默,可深沉而凝重的表情却渐渐堆积了满脸,把那原本俊逸面容点染得说不出的沧桑。
那一刻,欧阳暖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似是松开了一些。她知道,背后这个人动摇了。肖天烨对她有真情,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像对待肖衍一样算计他。可是,他既然这样做了,就要承担这样做的后果!
院子里冷冷清清,更显一片寂静,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欧阳暖的眼光无意掠过地上,却是吃了一惊,再定了定神凝目望去,院中的地下,朦朦胧胧中数簇箭尖的投影清晰可见,对准的方向可不正是肖天烨。
肖重华就在这时候道:“只要你放下她,我会让你平安离开京都。”
“住口!”肖天烨厉声道。
肖天烨面上镇定,心中其实烦燥,一时却不曾留意,又急踱了几步:“绝不可能……”他轻轻呼哨一声,从他刚才所在的屋子里涌出来一批黑衣人,数量不在少数,与密道之外的那些弓弩手遥遥相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却听到欧阳暖冷幽幽地道:“你们都给我闭嘴!”
肖重华和肖天烨都是一愣,欧阳暖慢慢道:“我不是货物,不是你们能够随意争夺的人,你们没资格决定我的来去!”
肖天烨一愣,随即被欧阳暖身上散发的寒意震慑住,良久,他软了语气,轻轻道:“暖儿,我知道错了,你跟我走好不好?只要一出城门,我马上把欧阳爵的解药交出来,以后你要打要骂都随你,我绝没有二话!”
这是开始转变路线了。贺兰图看了一眼肖重华,顿时有点窘,肖天烨到底是能屈能伸,居然很快就软下来,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哪个女人能不动心,这个肖重华就……稍微冷了点,要他做小伏低,还不如杀了他比较快。果然,他看到肖重华的面色更加难看起来,贺兰图明知道这时候很紧张,可还是控制不住想笑。心道欧阳暖真不是一般的厉害,果然长得美有人爱就是吃香,这天底下能让南诏皇帝和大历明郡王闭嘴的人,只有她一个吧。
欧阳暖看也不看肖重华,就对肖天烨道:“原先我是亏欠你,可今日你辱我太甚,这只会让我对你的愧疚一笔勾销,你知道么?”
“我知道。”肖天烨顺手拨过欧阳暖颈后一缕散发,“我会想法子将功补过的。”
“你不惜代价帮了我很多忙。”欧阳暖微微笑了一笑,“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何况,我初见你时,你的言谈行为,处事手段,着实令人心寒……跟你在一起,我总是怀疑,你下一刻就会翻脸无情。”
这两个人像是在绵绵情话,旁若无人,肖重华听了脸上越发冰寒。
欧阳暖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肖重华,打定主意不去理他,随即对着肖天烨冷冷笑道:“你是真心对我,我很欢喜……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可还是说了……我曾经很喜欢你,也想过,能不能突破一切障碍和你在一起的。”
如果刚才肖重华脸色只是难看,现在简直是一点血色都没了。
欧阳暖笑了笑,她不只是在告诉肖天烨,也是在告诉肖重华,很多事情,她只说一遍,能不能听得懂,就不赖她了。
“但是我嫁给了他。”欧阳暖看了肖重华一眼,“最初的时候也许是利用,可在你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离开的时候,我心中起的是抗拒的念头,不,我不想走,不想离开京都,也不想离开……我的夫君。”
不只是肖天烨,连肖重华都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一向矜持内敛的欧阳暖会说出这番话来,心头先是震惊,继而是难以压抑的狂喜。欧阳暖承认了他的重要,甚至于是不亚于欧阳爵的重要,是不是?这是肖重华从来不敢奢望的感情,现在她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把他放在了心里很重要的地位?
肖天烨的脸上却是又惊又痛,刚才的隐忍温柔全都化为了怒恨:“欧阳暖,你可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欧阳暖笑了笑,道:“肖天烨,那些矫情的话我就不说了,但我不会和你走的,不管你用什么来威胁我都是一样。”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身子竟然一软,整个人向后倒下去,肖重华心中陡然一惊,正要冲上去,却在这时候被贺兰图一把拉住,贺兰图向他摇了摇头。
凭借他对欧阳暖的了解,他知道,她一定还有话要说。既然如此,不如让她说完。
肖重华看了一眼欧阳暖,心头涌现出无尽的恐慌,浑身如坠冰窟,动都动不了。
肖天烨也反应了过来,他一下子抱紧了欧阳暖,只觉怀中的躯体越来越冷:“暖儿,你怎么了?”
“时候到了……爵儿的命,我既然没有办法治好,我也不能用你的性命来换,这样,我只能陪他一起死,这样,也算没有辜负我娘对我的嘱托……”欧阳暖语声已微不可闻,“我好累,也该放手了。你要怎样,都由得你……”
肖天烨铁青着脸,一手紧按欧阳暖心脉,内力源源传出,然而欧阳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气息已弱如游丝,时时欲断。
“怎么回事?”肖重华一把抓住了贺兰图的衣领。贺兰图一愣,随即脱口道:“难道……难道她服下了欧阳爵的毒血?!”
此言一出,让在场的两个男人一下子脸色全变了。大量服用毒血,可会一下子毒气攻心死于非命的!谁也想不到,欧阳暖会下这样的狠心!
肖天烨摇晃着欧阳暖,心中惊惶一片。或许是太过突然,他这一生还从未这样慌乱过,又有些隐隐的极度恐惧,似乎明白这一次,真的会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眼光掠过自己的心口,肖天烨心中一怔,反倒清醒过来。再不迟疑,取出自己藏在心口的药瓶,直接凑到欧阳暖唇边。肖重华也迅速奔了过去,肖天烨却根本顾不上他。欧阳暖的身子却始终没有变暖,气息倒是稍有增强,肖天烨心中稍定,渐渐回复了冷静。
肖重华紧紧握住欧阳暖的手,在这一瞬间,他不知道是痛还是悔,刚才就不该迟疑,应当直接杀了肖天烨,否则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局面!
“若是她有任何损伤,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这话是我对你说的!”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谁都不肯先松手。贺兰图无语,他真不知道,欧阳暖招惹了这样两个人,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欧阳暖的气息慢慢便地温和,眼睛也缓缓睁开来,只是眼底的冷漠却像是湖水结了冰。
果真,下一刻只听到肖天烨道:“肖重华,这一次,是我输了。不过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她。”
欧阳暖闭上眼睛,轻声道:“不,你没有输给我,你是输给自己。”
肖天烨一愣,良久没有言语,最后将瓷瓶丢给了一旁的贺兰图,自己面色雪也似白,注视着欧阳暖,唇边挣扎浮出一丝惨淡微笑:“好。我这便要走了。欧阳暖,我爱你,这点没有变过。可是你的毒血未清,这一次我若是带你上路,你必死无疑。我走了。”
肖天烨站起来,最后深深又看了欧阳暖一眼,像是要借这一眼,将她牢牢记住。欧阳暖视线蓦然有些模糊,耳中只听衣袂微动,风声破空,却是肖天烨已经走到了密道口,欧阳暖想要坐起来,然而胸中一痛,喉间微微地泛上些许腥味。她知道,肖天烨说的是对的,她真的是余毒未清。
看着欧阳暖,贺兰图叹了口气,“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在也是喉中如物堵住,无法再说出更多,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是什么都算准了,也许她才是他们之中最冷酷,最狠心的人!
因为她算准了肖重华的心,也算准了肖天烨的情!
这样的女人,对别人狠,对她自己更狠,她要是不能达到目的,才真的见鬼了!贺兰图不由暗自庆幸,好在自己爱上的是直来直去的孙柔宁,要是喜欢上这位黑心的女子,还不知道要跟着惨到什么地步去!
肖重华像是对待珍宝一样抱起欧阳暖,冷冷道:“外面除了我的人,可能还有别人,你能顺利出城吗?”
“这个,就不劳明郡王费心了!”肖天烨掩住心头的苦涩,头也不回。“暖儿,我不信天命。我只知道,每件事都要去做。你既然选择留下,就再也不要后悔!”
随着他的离去,原本剑拔弩张的黑衣人也都消失了。
肖天烨离开了,院子里一时之间静寂如死。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暖晃了一晃,缓缓地回过神来。肖重华虽不出一言,专注的眼神一直盯着欧阳暖。见状轻轻一叹,将她抱得更紧,却是仅仅抿住了嘴唇不言不语。
贺兰图垫了垫手里的瓷瓶,道:“好在这一次没有空手而归。”说着,他看向欧阳暖,心底不由得更是怀疑,她是不是早已算准肖天烨会这么做了?因为她受伤,他不得不取出解药,因为她受伤,他不得不放下她离去?肖天烨口口声声说恨,可在欧阳暖的性命生死攸关之际,他还是选择了保护她的性命。联想起欧阳暖刚才所说的话,贺兰图甚至开始有些明白,如果她刚才没有说那些曾经喜欢过肖天烨的话,对方还会这样做决定吗?也许……不会。也许,会。但这只有老天爷和肖天烨才知道了,不,或许还有一个欧阳暖。他的目光转向肖重华,刚想要说什么,却听见他道。
“走了。”肖重华抱起欧阳暖,淡淡道了一句,大步向门外走去。
欧阳暖昏睡了两天,欧阳爵已经醒来,并且能够自由行动了,她还是在床上昏睡着,虽然太医说她没有大碍,只是过于疲劳,身体也虚弱了些,但肖重华还是坐在床边没有离开。
欧阳暖闭着眼睛,可肖重华的脑海中却始终无法忘怀她那双闪着慧芒的墨如点玉的眼睛,想起她算计人时眼角眉梢浮现的冰寒之气,想起她轻柔中带着韧性的声音,带着零星的温柔叫他“重华”,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得到她去见肖天烨的消息,他只怕,她从此远离他的视线,今生错过。可是,他却也知道,欧阳爵在她的心中有多重要。不管他多么自信骄傲强大,在她面前,始终有一丝卑微,因为她的感情天平,永远倾向于她的弟弟。
肖重华失笑,也许在自己心底,对欧阳爵一直有一种无法消除的嫉妒,他嫉妒他能够得到欧阳暖全心全意的呵护,他一直以为,如果要让欧阳暖在亲情和他之间选择一个,她一定会选择欧阳爵,可是今天,她居然说,她不愿走,不愿离开自己。这是真的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喂,你真的不考虑下,留下这么个黑心的女人,她连你都算计诶!”贺兰图靠在门边,表情是难得的悠闲,“更何况肖天烨那么爱她,若是你提出用南诏的半壁江山来换她,他也一定会肯的?”
“半壁江山?”肖重华眉宇间浮现怒气,冷笑道:“她是我的妻,我要用她来换江山的话,当初根本就不会娶她!”
贺兰图冷笑,真是执迷不悟,他看那个肖天烨,一样是如此,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爱上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真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