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志先随后关好院门。
肖朝贵道:“韦公子富贵人家,大门难开啊!我在外面叫了三次,连一个应声也没有。我们还以为是一座空房,差点打回转了。”
韦昌辉语气沉重地说道:“说出来让你二位笑话,我们家怕的就是敲门。我那七十多岁的老父,一听到敲门声便浑身发颤,只得躲在后屋,免得听到敲门声。”
冯云山道:“我们刚进村子,便听说韦老爷被抓到新圩团局去了。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哪受得这般虐待?想必是平安回家了吧。”
韦昌辉叹道:“哪里哟!那些狼心狗肺之辈敲诈勒索惯了。他们故意栽赃,把我老父抓去,开口就要罚款,数目越要越大,老父释放回家是为筹款赎身。嗨!欺人太甚,简直得我们无路可走了。”
冯云山和肖朝贵急切想知道事情的起因,肖朝贵抢先问:“新圩团局为什么要抓走韦老爷又强行罚款呢?”
韦昌辉又叹口气:“唉!一言难尽,还是进里屋,见了老父以后再谈吧。哦!二位好汉先请客厅坐。即刻给二位准备晚餐。”
冯云山说明道:“不必了,我俩已在村头饭店吃过晚饭了。”
韦昌辉有些嗔怪地:“二位见外了,既专程来到我家,何故在店中吃饭?”
肖朝贵爽快道:“出门之人,肚饿了随便吃,哪有许多禁忌。韦公子快快带我们去里屋看望韦老爷。”
如此,韦昌辉领着二人直入内室。其父韦源玠仰卧床上,头扎一根布带,闭着双眼自己用拳头轻轻捶打胸口。油灯照得他脸色腊黄。
韦昌辉轻轻走到韦源玠身边,道:“阿爸,两位好汉已来到我家,刚才是他俩在敲门。”
韦源玠好似打了一剂强心针,猛然坐起身来,道:“大恩人来了,冯先生来了,快请坐。”
两人挨着床边坐下。一个丫环端来几杯茶,几个人边喝茶边谈起来。
韦源玠颤抖着声音,没完没了地说开了:“两位好汉!几年前幸亏恩人救了我,我才平安了一时。可那骆粮官贼心不死,又设计陷害我家。我时常想念大恩人。怎么一直没到金田来了?昌辉也时常提起冯先生,说你有学问,有大志,有能耐,很想结交你这种朋友,只是无缘再相见。听说你到深山里去了,不久听说你们组织了个拜会,有很多人跟着你们敬上帝。我家有难,正要找你们搭救啊!”
韦源玠年逾古稀,近日又连受精神摧残,身体很是虚弱。说完这些话,连接咳嗽不止。
三儿韦志俊机灵地给他喂茶,道:“阿爸,您要少说话,多休息。”
韦昌辉上去拍着韦源玠的背,道:“阿爸,冯先生他们既然来了,我们有话慢慢说。您贵体欠安,不能过于激动。”
冯云山也语气温和地笑道:“老爷,我们拜上帝会,就是遵照天父上帝旨意,拯救人间苦难,铲除一切不平。您有什么苦,有什么难,尽管慢慢讲来,天父上帝会替您作主。”
韦源玠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便轻声细语地开始讲述他家受官绅欺压的一本苦难经。韦昌辉以及他的两个弟弟也不时插言,加以说明,使冯云山。肖朝贵得知了事情原由。
说来话长,韦昌辉祖籍本在离金田较远的王谟村,是土生土长的壮族人。到了他父亲韦源玠份上,祖先也留下不少遗产。加之韦源玠惨淡经营,韦家已成为每年收二万斤左右租谷的新兴小地主。
王谟村韦姓人少,势单力薄,韦源玠家只知精打细算,发家致富,却没有功名。同村住的刘姓人多,出了几个举人秀才,有钱有势有功名,很是瞧不起韦家人。韦源玠饱受了刘姓人的欺侮,确实在王谟村呆不下去了,便迁到金田村居住,总算过了一段平安日子。不料,几年前骆粮官借故敲诈,到韦家耀武扬威,公然奚落他家只有钱财,没有功名,这口气实在难忍。韦源玠痛感家无功名受人欺,想先让韦昌辉读书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支撑门面韦昌辉性情浮躁,爱讲虚荣,是出名的“花头鸭”,尽管专门有先生教他,可他无心苦读学不进去看看已是二十岁的人了,书读了十多年,几次赶考均未录取。他自己早已厌恶考场,无奈老父硬着他继续考,还时时激将他:“儿子,你难道忘记了我家的欺侮么?”
父命难违,去年韦昌辉又和同学曾显承一道去桂林省城应试,结果他俩都没有考中。想想老父对自己的厚望,想想那些官绅的奚落,再想想自己这么无用,韦昌辉简直无地自容,他呆在客栈里,难过得大哭了一场。
韦昌辉感到无脸见家中亲人,只得暂时逃避现实,呆在桂林省城寻求刺激,排解苦闷,他一头扎进赌场,日夜聚赌起来。
考场失意,赌场也不走运,韦昌辉输了个精光,将随带的盘缠输完了且不说,最后连绸缎外衣也给输掉了,只剩一条裤衩出不了门,他哭丧着脸求曾显承先回去向家中求救。
韦源玠一听大儿子如此不争气,心中怒气直冒,拍着桌子道:“败家子,败家子啊!我只当没养这个儿子,让他冻死饿死算了。”
三儿子韦志俊刚成人,他还露着满脸孩子气,看到老父大发雷霆,把兄长韦昌辉骂得狗屁不值,他顿有兔死狐悲之感。不由恭恭敬敬走近去轻声道:“父亲息怒,兄长虽未考取功名,并非不可救药。读书人到处都是,又有几个考取秀才举人?您强人所难,弄得兄长不敢回家,才闹出这些乱子。”
韦源玠冷静一想:志俊说得不无道理,他火气消了,语调随之趋于平和:“唉!算了,读书是有天份的,任何事都要听其所然。为父我再不勉强昌辉去考什么功名。现下他手无分文,志先到省城去将他接回来。”
韦志先带上衣物路费,急急忙忙赶往桂林,将韦昌辉接回家来。
年近七旬的韦源玠,将几个儿子叫到面前,最后摊牌:“和许多老年人一样,我也望子成龙,可儿子们啦!你们哪一个能够担保,日后考个举人秀才,给韦家争口气呢?”
韦源玠扫视一遍,见每个儿子都低垂脑袋,沉默不语,都对赶考心存畏惧。
韦源玠只好摇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算了,只怪我从小把你们娇惯了,反正家里有吃有穿,你们哪受得寒窗十年之苦?我看你们靠硬本事都考不到功名。可是你们都晓得,没有功名,我们韦家该受了好多欺负。”
看到老父那种痛苦表情,韦昌辉心里很不好受,他顿生愧疚之意,开始反省自己:“阿爸,孩儿我身为长子,没给弟弟们带好头,辜负了您一片苦心,都是我不争气啊!”
韦源玠心存宗族老观念,特别看重长子,见韦昌辉还算听话,于是顿生爱怜:“儿啊,阿爸让你去考功名,完全是为后代着想啊!我老了,荣辱沉浮无所谓了。可你们还年轻,有了功名地位,做人才有脸面啊!”
为了提高社会地位,免受官绅欺凌,韦源玠想尽办法,要给长子韦昌辉弄到功名。通过多种渠道,花了许多金银,终于给韦昌辉捐了个监生名位。就在此时,恰逢韦源玠七十一岁生日。韦家双喜临门,张灯结彩,大摆筵席,请乡邻吃酒庆贺。
韦家特意做了一块匾额,上书“成均进士”四个大字,高高挂在门头,向邻里炫耀。
金田以南数里有一界垌村,村中住着一个烂秀才,名叫蓝如鉴。此人嗜好鸦片,骨瘦如柴,不几年把家产败光了,穷得东挪西借,负债度日,他对那些富户人家自然眼红。
蓝如鉴也收到了韦家请贴。他听说有酒席吃,早已口水自流,忍耐不住。他虽然没钱上人情,但还是赶到了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