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看了看那个男孩,又低头注视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薛超,“他是你的外孙吗?怪不得,闹了半天,你俩竟是连当模子,一老一少祖孙俩勾结成双,跑出来一道祸害好人。”
薛超吓得面如土色,赶快爬起来跪着磕了一个响头,哀声道:“驸马爷,请您明鉴,小老儿绝非有意这般,实在是家里孙女病重,无钱医治。走投无路之下,这才和孙子联起手来,干些坑害人的无耻勾当。但小老儿还是懂得些分寸的,不敢欺人太甚。刚才,我只是看那位爷出手阔绰,便想借机从他身上多榨点钱财,所以才出言恫吓,并非是要真的打他。”说完,他又将一对可怜巴巴的目光转向丁晓武:“大爷行行好,所有一切都出自我的谋划,小老儿坏事做绝,的确该死,但请大爷看着我那孙儿康伢子年幼无知份上,不要难为于他。”
“哼,你一老一小在外面横行不法,却还大言不惭地将本督的名衔抬出来仗势欺人,本督的名声都给你俩败坏尽了。”桓温冷哼一声,森然道:“一家之不治,何以治天下?家里出了恶奴,若不严加惩处,如何能以儆效尤。来人,将这为老不尊的东西重打四十板子,狠狠地打。”
两旁的打手一拥而上,抓住薛超四肢再次把他牢牢钉在地上,那名男童见状,惶急地滚到一名打手面前,死死抱住他手里的棍棒,“不,你们不要打他。要打,就打我吧。”说着,他扭身转向桓温,哽咽道:“驸马爷,您大人大量,请别难为我外公。小人愿意代他领受那四十大板。”
丁晓武见状心下不忍,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向桓温深施一礼,说道:“桓大驸马,这一老一少身子骨都很弱,经不起那等重罚。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两人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死,还请您高抬贵手,饶恕则个。”
桓温浑没想到,此人方才差点着了道,现在竟然出言为自己的仇敌求情,此举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但看到对方语气郑重,不似开玩笑,又感到一阵迷茫。
“怎么?我降尊纡贵替壮士讨还公道,反倒落了不是了?”桓温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望着丁晓武,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
丁晓武再施一礼,诚恳说道:“驸马爷好意,在下心领了。眼前这两人虽犯了罪孽,但并非本性如此,实为家境所迫。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此次也接受了教训,我们为什么不能给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桓温脸若冰刀,抿着嘴没有答话,眼神中的疑惑却显得更加浓厚。丁晓武见对方仍旧不肯答允,便把心一横,再次使出杀手锏,两腿一曲单膝跪地,拱手作揖道:“驸马爷,您身为皇室至尊,雅量高洁,又何必去跟两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般见识。有时候,惩罚未必是治家治国最有效手段,恩赐赦免才能显现出您气象恢弘,有容人之量,才能与您的地位气质相符。”
桓温沉吟片刻后,无奈摇摇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壮士为了两个方才还是仇人的家伙,竟不惜屈尊一跪,如此厚礼,本督夫复何言?”一边无奈苦笑,一边向那几个打手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薛超和康伢子却满脸疑虑,有些难以置信地朝主人看了看,在确信对方并不是作伪后,方才相互扶持着,惶惶然调过头去夹着尾巴迅速逃离,就像一阵风般骤然消失在了浓浓的黑幕中,临走时连感谢的话也没说。
桓温再次回过头来面向丁晓武,讪笑道:“阁下的所作所为,让人禁不住想起来一个人。”
“谁?”丁晓武疑惑地问道。
“春秋时期的宋襄公。泓水之战中故作仁义,非但不肯趁人之危,导致一败涂地,而且战败后还谆谆教导说不可欺负敌方上了年纪的老兵或受伤之卒,迂腐不堪、荒唐可笑。阁下今日的所谓善举,与当年的宋襄之仁可谓别无二致。”桓温面带着嘲讽,用尖刻讥刺的口吻说道。
虽然过去高中历史课曾讲过“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但丁晓武的历史功底很差,当初就没学好,此刻过去多年,更是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他也搞不清对方口里的“送香功”或“送臭功”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对自己为何要帮衬那一老一少的原因,心里却是清楚的很。当下他肃然而立,侃侃而谈道:“驸马爷此言差矣,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若非穷途末路,谁不愿积德行善做一个正直的好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度过一世?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胆大妄为的恶棍,犯罪作恶都是为不公的世道所逼,出于出于不得已,当我们站在道德高峰上指责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逼迫他们走上了这条邪路。倘若这祖孙两人能像驸马爷这样锦衣玉食、不用为生病后缺医少药而发愁,还会四处坑蒙拐骗搞不义之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