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苏峻又道:“那个建康城的老混混薛超,似乎颇具神秘色彩,他收养的孙儿,也就是方才那姓康的男童,对韩潜殉国之事所知甚详,他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对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即使亲身经历,也不会记得如此清晰。”
苏逸顿首道:“孩儿刚才也一直在思索此事。据建康城内的闲杂乞丐们陈述,薛超于一年前带着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混入城中,平日里不事正当营生,只是四处找短工打杂,间或坑蒙拐骗,招惹了不少是非。但他行事十分低调,甚至有些窝囊,不管别人如何打骂,都不去争执吵闹。这次,他又不知因何事欠了镇西将军祖约一大笔债务,逾期不还,故而给自己招来了灾祸。但孩儿一直对此心存疑惑,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祖约是何等身份,怎会为一点钱财与寻常的泼皮无赖纠缠?即便有过节,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竟派自己的亲儿子上门去捉拿。直到适才听那姓康的男童提到韩潜将军殁于沙场的往事,孩儿方才明白了其中隐情。想必那薛超就是当年韩潜将军的一名下属,亳州城破之日侥幸逃出,因而知道祖约曾对部将爽约、见死不救的真相。所以祖约在晓得其行踪后,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在庾亮的地盘上公然杀人,授敌以柄,于是便以上门讨债的名义,先将薛超等人秘密抓来,再暗中灭口。”
苏峻笑道:“如此讲来,那祖约向朝廷禀报说韩潜遇敌冒进、因而中伏身死云云,全是诳骗圣上、委过于人的谎言。这么一桩欺君大罪,一旦暴露于世,足以让他被满门抄斩了。而且,方才经你这么一折腾,祖约已经认定庾亮和韩潜余党以及飞鸢尉统统穿一条裤子,薛超既然偷跑了,那么眼下他肯定正在丞相府告密。敌人手中的把柄越抓越多,因此祖约才会如此迫不及待,今晚就要离开。”
苏逸也笑道:“祖约身败名裂大势已去,为了自保,他将不得不对父亲您唯命是从,从此托庇于咱们苏家军的保护,而父亲不但又能收编一支新的生力军,而且彻底摆脱了庾亮和朝中庸官的掣肘,从此便可安心地为国家建功立业,大展宏图。”
“哦?你希望你的父亲能出将入相,做一名朝廷的股肱之臣?”苏峻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后者抿了抿嘴,低头默然不语。
苏峻缓步走到桌案边,再次把那带血的青锋匕首拾起来,放在鼻尖上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刀口上残留着油脂,并带有明显的膻腥之气,比新沾染的血腥味还要浓烈,看来这只是一把用来割食羊肉的寻常餐刀。那个胡人女子真是奇特,为何要将平日里吃饭的工具转赠于你?”
苏逸涨红了脸,低声道:“父亲,那日孩儿去匈奴营地商议结盟,涵月亲手宰羊款待于我。因胡人的炖肉切得太大,孩儿无法进食,所以她才将自己的餐刀借我一用,但是后来因酒醉,竟忘记归还了。”
苏峻冷笑道:“什么忘记归还,分明是你故意藏身上带回来的。你当为父看不出来吗?自打从匈奴人那里回来,你就经常魂不守舍地发呆,睡觉时还在梦里喊那女人的名字。此次耍弄计谋,你明着说是帮我们苏家摆脱困境,暗地里其实都是为了讨好那个匈奴女人,因为祖涣曾经率兵血洗过他们的营地,与那群落魄胡人有血海深仇。所以你这次要使用匈奴人的刀来杀死祖涣,目的就是为了给那姓刘的胡女讨还血债,并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
苏逸见心中隐情竟被父亲看破,不禁感到惴惴不安。他沉默片刻后,还是大着胆子说道:“父亲猜的不错,孩儿此次确有一箭双雕的想法。因为涵月姑娘是我见过的最美丽迷人的女子,孩儿也已对天起誓,今生非其不娶......”
“荒唐!”苏峻不等儿子把话说完,便“砰”的一下将手掌重重击在案桌上,那把匕首也被震得弹落到了地上。“世间美貌女子何止千万,等你老爹荣登九五......等我飞黄腾达之时,完全可以把世间所有佳丽集合到你面前,任尔精挑细选。你何苦对一个来自蛮荒的夷狄女子念念不忘?别看你老爹现在投笔从戎,可以前咱苏家也是书香门第、显赫之族,你不遵礼教,不守华夷之防,一意孤行肆意妄为,如何能承接我的衣钵?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