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闲弈棋
2018-04-15 作者: 悟真
第二百二十五章 闲弈棋
有人紧张有人闲。
李闲自然是悠闲的,人如其名吗,他这日便与白羡言在都督府竹林别苑,于幽篁之间,闲坐对弈。
世上的事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也有人在悠闲对弈。
宝安县逍遥谷,在那人间胜景之中,亦有两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在珍珑棋盘间静坐,弈棋。
再远一些的泷州龙龛岩龙龛道场,那陡峭山峰下岩洞旁,亦有两人悠然弈棋。
三个不同的地点,六个人,互坐对弈。
有的棋到中盘,有的下子未几,还有的已在收官之时。
竹林别院里,李闲与白羡言的一局棋刚到中盘,盘面上黑白棋子好似犬牙交错,乍一看,似乎是鏖战的乱局。
白羡言拈子,满布风霜的脸堆簇着,仿佛每一道皱纹都藏着一片苦苦思索的情绪,他这人的长相一如他的经历,苦,然而真实的白羡言却是让李闲有些出乎意料的,直到与他交往的多了才知道。
“弘孝,我这一子落下,你猜是我输还是你输?”白羡言摩挲着圆润棋子,如是问李闲。
李闲微微笑道:“只怕还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毕竟你我棋力都不甚高,下棋只是凑趣而已。”
白羡言立马摇头道:“非也非也,你弘孝是臭棋篓子,白某可是香棋筐子,不是一个境界,不一样,不一样。“他说的煞有介事。
李闲道:“香棋筐子,这倒是个没听过的词汇,不过大人会诓人倒是真的,那杨重隽可不就被诓的不知东南西北在何处了吗!”
白羡言这才展颜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弘孝识破了杨重隽他们的谋划,本官以支持李千里出任岭南安抚使为交换,让杨重隽透过背后的力量支持惟清出掌泷州新军,这样的交换,杨重隽没理由拒绝的,他心里还以为弘孝你百分百是要被赶下屯门水师都尉一职,宁家遭受重挫,那之后即便惟清出掌泷州新军亦于事无补的,真要说老奸巨猾,该是弘孝你才对。”
如今白羡言与李闲说话十分的坦诚,开起玩笑也不会避忌什么。
李闲最初是十分意外的,本以为白羡言那样的面相和经历,十有**是严肃、沉闷的性格,与之相衬的是那种枫红芦白萧瑟中透着些许灵动的残秋季节,可处的熟了才知道,这位实际是个插科打诨、戏谑浮浪的人物,这倒是李闲穿越后头次透过面相看走眼。
当然,这种走眼也只是表面现象,如果继续深入的探究白羡言的内心世界,则会发现,实际上白羡言的确是有着苍老的心灵的,言语间可以插科打诨、戏谑浮浪,可真性情是遮掩不住的,若依性情,白羡言该喜欢凤阁鸾楼上林春色,可实际上,他真正心之所向乃是荒山古色、夕阳箫鼓,一派苍凉,见心方见性,从这角度,李闲从他面相所做的判断又是没错的。
一局棋也没什么可继续做文章开玩笑的,白羡言的脸色稍显严肃起来。
“弘孝,之后的安排你有多大把握?”这话自然是替乙速孤行俨所问。
乙速孤行俨乃新任广州都督,虽说与李闲和宁家合作,可掌控广州,安抚岭南,乃是广州都督责无旁贷之职,近日海上不断爆发的劫掠事件,沿海各州县雪片般的申诉弹劾信,这都给乙速孤行俨带来了空前的压力,一旦有人讲这些捅上朝廷,那乙速孤行俨势必便要承担起责任,那时不光是李闲要被拿下的问题,乙速孤行俨搞不好也会因为督责广州不力,被申斥只是最轻的处罚,重的话降职问罪都是可能的。
李闲并不想与白羡言的对话变得这般严肃,继续笑着开玩笑道:“即便输了又如何,到时乙速孤大人和白大人大可把李闲推出去交差,卢平与杨重隽也势必不可能和平共处,到时乙速孤大人只要拉一方打一方,占着大义的名分,那怎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李闲只希望白大人到时还能与李闲这臭棋篓子抽空对弈上两局,便知足了。”
白羡言摇头,说道:“弘孝这是故意刺激本官呢,也好,真到那天,本官一定到牢里找你下棋去。”
李闲立马道:“那便如此说定了。”
白羡言眼珠一翻:“说定个鸟啊,你这个弘孝啊,拿我耍着玩是不,跟你形影不离的弟妹哪去了?肯定是被你安排干什么去了吧?你这算无遗策的本事,我亦自愧不如,估计到时候本官到监狱里去见的十有**是卢平吧!”
李闲笑而不语。
白羡言倏然正容,表情异常的严肃道:“弘孝啊,与你说实话吧,对于卢平和杨重隽,我一点都不担心,论运筹谋略,本官昔日便无比自信,但见过弘孝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卢平便是再狡黠诡变,但对上弘孝你也只是必败之局,本官真正担心的其实是在搞定卢杨之后,弘孝有想过吗?”
李闲微怔,然后心头涌起的才是真正的感动,白羡言能挑起这话头,那已经不只是交浅言深那么简单了,而是真正的是在冒着一定的风险与李闲说这番话。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旦李闲和宁家与卢杨一方分出胜负,那李闲和宁家在广州以及岭南便将拥有惊人的话语权,到时李闲与宁家声望暴涨,而李闲掌控屯门水师,宁道务掌控泷州新军,勿部珣虽说行事谨慎,没有明确的倾向性,但勿部昕与李闲的关系尽人皆知,拥有这些实力的李闲和他背后的宁家,如何会不引人瞩目呢!更何况李闲又是靠着马匹奏疏上的位,之前这还是很隐秘的事,但当乙速孤行俨在广州将此事宣布开来后,这种事情会插上翅膀传回神都的,朝中的奸佞不会乐于见到自己多一个对手,而所谓的清流们又会寻找各种可能攻击李闲,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李闲不是庸人,但聪明人惹来的纷乱可要比庸人大得多了。
对于岭南,朝廷想要的是稳定,但此稳定绝非一家独大的稳定!
山高皇帝远,岭南的本土势力也必须保持一定的均衡,长久以来三大家族三足鼎立,朝廷掌控广韶核心,一直都是比较稳定的局势,但冯家如今遭逢变故,宁陈便都显得有些不安分,一旦宁家脱颖而出,势必成为朝廷打击的出头鸟,白羡言其实便是在替李闲担心这个。
了然各种关节的李闲自然十分的感动,白羡言是乙速孤行俨的侄婿兼幕僚,论理他该是替乙速孤行俨考虑,放任李闲和宁家发展下去,一旦朝廷生出忌惮,予以打击,便可坐收渔利,真正掌控广州和岭南,但他却是真心实意从李闲的角度为他考量,这样发自内心的关心让李闲如何不为之感动。
李闲看着白羡言,发自由衷道:“大人对李闲这份关怀爱护,李闲没齿难忘!”
或许是很俗套的感激之言,但白羡言知道这是李闲最真心最真挚的感谢,他亦不免有些感触,官场诡谲,人生无常,如他这般经历已经算是看破事情,了然尘世,但李闲这年青人却是给了他无比的震动,那并非是源自李闲超凡的谋略和智能,而是他的所作所为所展露出的那颗心,平等、无私、谦逊,爱人如己,爱民如子,官场沉浮数十载,白羡言见过太多天资过人的官员,能如李闲这般在这样的年纪便如此的淡然、坦然、悠然,已经不是难得能够形容的了,而是根本就是罕见的。
白羡言自然是惜才的,但对李闲,他已经不只是惜才那么简单,隐隐的他有一种冲动,就是想看看李闲今后的人生会走上哪个方向,又或者说,他会给这个国家,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变化,百年不世出的奇才,管仲商鞅富国强民,萧何韩信,开创汉世,东晋谢安,也只能是保得一时的苟延残喘,李闲有管商之才,萧韩之能,谢安的绝世风采,他又会做到什么程度呢!
白羡言对此十分期待。
李闲便是对人心掌握的再精到,也是不可能如此精细的把握白羡言的想法,但不过白羡言如何想,这份真切的关心是毋庸置疑的。
对此李闲亦决定回以坦诚,“大人这份情谊,李闲永志不忘。”他再次强调了一次,随即道:“李闲也不瞒大人,我那岳丈往见陈集原目的并非是影响陈家,让他们不再支持卢平那么简单,朝廷担心的,便是李闲要规避的,很多事情尘埃落定便自会是另外一番样子,大人如此关心李闲,倒让李闲有个不情之请,有个位子李闲一直在苦恼该由何人接手,现在发现白大人便是现成的人选,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白羡言是有着一颗玲珑心肠的,李闲言语中透露的信息虽然不多,但他心思飞转便已经大概明了了李闲的意思,心下越发惊叹,这年轻人,虽然围棋造诣与自己一般庸常,可在筹谋算计上,那真是一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主儿,他是真心自叹弗如了!
想及此白羡言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便道:“弘孝尽管直言便是,本官还没老到只想安然终老那地步,有机会做出一番事业,自是求之不得。”
李闲亦感叹,与聪明人说话便是这般清晰明了,便道:“有大人这话,李闲便更安心了,李闲之后的打算是这样的。”
风吹竹林,沙沙作响,竹林中尚有蝉声嗡嗡不断,与风声应和,仿佛平地起风雷,岭南的风,只会越刮越大的!
泷州,龙龛道场。
在龙龛洞外对弈的正是李闲的岳丈宁琚和陈家名义上的家主冠军大将军陈集原。
陈集原生的精瘦,个子也不高,眼神锐利,大概因为在龙龛道场常年茹素吃斋的缘故,这位冠军大将军没有丝毫的武威戾气,反而神态平和,气度超然,端坐宁琚对面,执子思索的神态也是随意而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