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土地被烧毁成焦黑,以前受兰陵神尊兰露倾洒,如今长出些嫩芽小草。
她自然食用不得。
便想到了下山。
临走前她拜了拜三个衣冠冢,却见坟头旁边长出了一根俏生生的嫩枝。
白悠兮颇感欣慰。
这份小小的欣慰支撑她飞了十里路,飞过那个熟悉的小村庄时候终于体力不支,眼睛一闭栽下云头,摔了下去。
醒来看到了李二川充满期待的浓眉大眼。
她身上仍有未愈的鞭伤,被敷上了草药,饿过几日,脸上颧骨有些突出,头发干枯。
她想,他们发现她的时候,肯定很丑。
李家人不知道她并不是哑巴,她也就懒得解释,平日与他们交流都备着纸笔。
李家人询问她去了何处的时候,她就浅浅写道:“出门寻亲,被骗盘缠。心如死灰,一路赶回。”
这里头有一句是真的。
心如死灰。
李二川力大如牛,为人虽然是粗鲁了些,却整日变着法子地讨白悠兮开心。
他从身后抱出一团黄绒绒的小东西时,白悠兮先是一惊,仔细看清,是一只样貌讨喜看上去不足一月的小狗,脑袋上还有一簇白毛。
李二川挠着后脑勺,憨笑道:“住在村子西边的李伯家里的大黄和我特亲,前些天刚生了崽子,刚断奶我就去拎了一只回来。娘说,女儿家喜欢这些小玩意。媳妇儿啊,你喜欢不?”
白悠兮抱过那只颤巍巍的小狗,看见它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含了泪水,似是怕极了。便用手抚了抚它的毛发,复又在白纸上写了黑黑两个字:“豆芽。”
她朝李二川笑笑,竟让对方傻了眼。
“好好好,这名字好!就叫它豆芽!”李二川大喜,奔出去拉着正在筛黄豆的李妈报喜:“媳妇儿对我笑了。笑的可甜了!娘,你刚才没看见……”
白悠兮本是狐妖之身,平日对狗也和善些,并不排斥。
豆芽渐渐和白悠兮混熟,整日绕着她转,屋子里头不是被掀翻了盆子,就是被咬破了被子,白悠兮和它亲近,李二川自然也和它亲近了。
她身上的伤口养了几日便好了,李家村并不宽裕,白吃白住着心里发虚,一下床她就帮忙寻了些家务活来。
她徒手并不很会操持这些,元气养好了些便开始使用小小清洁术,李家人夸她能干,也只好硬着头皮笑笑。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每日李家人都在外头田埂上干活,她每日为他们做些小菜,擅长的菜肴都没有合适的食材,便偶尔去一趟镇子上头买些菜种子。
荆钗布裙,她隐姓埋名,只对外说叫白宁,也曾长篇大论写给李家说自己命数不好,配不得李二川,几次三番推脱下来,李家人也就无法,只好生生把“媳妇儿”改口成宁姑娘。
她分毫不花李家人的钱财,只把自己手腕上那颗南海神珠当了去,得来不少钱。
怕这么一大笔钱落在别人眼中生出是非,便说是自己出门寻亲时候一路挣来的,可挣得多了些,又总会让人起疑心,便又说自己在某个富贵人家当了一阵子丫鬟,得了府中贵人的资助。
她挪出一部分钱给了李家,算是感激他们的扶助之恩。而剩下的钱便安置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那屋子本是村上某户挺富裕的人家的,但那家姑娘嫁到了外乡,一家人都跟着搬走了,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卖给了村长,又转卖给了白悠兮。
山水之间,流水淙淙。平地宽阔,绵延数顷的庄稼地上耕作不息。
她便从玉龙雪山上搬下了一些还能用的东西,靠着卖掉南海神珠的钱又买下了房前几块地皮。
自己种了些菜苗,时而去山里头挖蘑菇,背着竹筐去浔阳城转卖给城里头的小贩,换得微薄收入。
李二川一家人总是送来不少好东西,她深知他们心意,便也不再推辞,只是当做回报,时常在他们劳作时送去午饭。
李家村多了一个孤零零的白宁,还是个哑女,样貌可人,笑起来很是讨喜,待人尊重亲和,甚是能干。
村上人心善,对她也是友善和蔼。
豆芽跟着白悠兮,脑袋上一撮白毛衬得它圆头圆脑,很是可爱,又跟着白悠兮干净的性子,整日蹦蹦跳跳。
山清水秀,白悠兮眉目间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
身为狐妖,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逍遥自在的日子没有压力,性子也就开朗了许多,偶尔就沉下心来修炼,体内原本有兰陵输的真气,一番修炼下来加厚了许多,山水滋养,她眉目之间尽是逼人的灵气。
时而,她在夜间会梦到神界所见所闻,而一切都成为梦幻虚无的泡沫,那些华丽辉煌的殿宇,那些她朝思暮想的知己好友,那些端坐于神座之上的绝色容颜,一并着那池子兰花香都离她远去。
她常在夜间醒来,无非是梦到她还在神尊阁里头,给娇气爱黏人的洛九桑梳理着羽毛,给师傅做着羹汤,白玉碗碟,青花釉色,面色清冷的男子薄唇红印,用沉雅好听的声音唤她兮儿。
接着便是摸到脸上一片湿凉,环望屋中四桌一椅,一架一镜,一豆火苗噬尽烛泪,豆芽伏着脑袋,在她身侧睡得正香。
一月过后,终有一日。
李二川急急忙忙赶至白悠兮屋子里头的时候,她正洗完一把脸,乌黑的额前碎发皆湿。
——“宁姑娘,你表亲来看你了!”
她微微一愣,手中的帕子滑落到水盆里头,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跌落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