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没说话的许放见他们互不相让,知道这样争论下去会没完没了,那要耽误大事,就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话。“别争了,是不是派人去找?”
“那还用问?通知所有的哨卡把住路口,看见张秋菊马上带回来。告诉一,二中队,多派人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强扫了许放一眼,不耐烦的说。
“是!”许放答应完并没有立即走开,把面孔转向了谭洁。
“告诉所有的人,不到极特殊情况,不准开枪。”谭洁表情凝重的叮嘱说,她绝对不相信张秋菊会叛变。
那么张秋菊在哪呢?此刻的她早已走在去村外的小路上,离支队的驻地很远了,一边走一边在流泪。在冬日阳光的照拂下,一脸愤激的她,孑孓孤立,显得可怜兮兮,蚕茧般的娥眉下,那对秋月般的眼睛在告诉人们,这是一个性格倔强的人。长期被杨万才纠缠,她早已不堪忍受,如果不是为了怕影响团结,怕给谭洁找麻烦,早就和杨万才大吵一场了。这个打仗勇敢,行为令她讨厌的男人,竟想做她张秋菊的丈夫,这不是痴人说梦?
张秋菊出生在一个中等偏上的农户之家,在姊妹六人中,排行第四,虽然没有上过学,凭她的聪明,漂亮,在十里八村小有名气。一天,一个路过此地的西北军团长看见她,非要娶她做太太,这个团长刚死了太太,对于一个农村姑娘来讲,简直是天降福音,鲤鱼跃龙门的大好事,可是被她一口拒绝了,理由只有一个:那个团长大她十多岁,太老了。村里人笑她掉进福窝不知福,家里人也全都上阵,轮盘给她讲道理,因为谁都明白,一旦她嫁给了团长,每个人都会沾光。最后老爹见她不答应就发狠地说:她再不应允,捆也要把她捆去,当她知道躲不过去的时候,连夜逃跑了。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姑娘,兜里又没钱就敢逃婚,这在村里成了天大的新闻,如果她后来不是碰到谭洁,真不知道将如何生活。但她从来没有为这件事情后悔过,还庆幸当初的决断。可是现在她真有些后悔了,如果命中注定,她只能和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到不如当初嫁了那个团长,少遭不少罪。
远处,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传来,她竖起耳朵听了听,立刻判断出是部队走路的声音,知道可能是追她来的,就迅速得躲了起来。果然,不一会儿人影出现了,领头的就是杨万才。他敞着怀,胸前的枪伤清晰可见,一阵风似的走了过去。等他们走远了,张秋菊才钻了出来,走上了令外一条小路。杨万才的出现,使她坚定了躲开的决心,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天黑的时候,又饿又累的张秋菊来到了只有十几户人家,名叫山嘴子的村子里,这里三面环山,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向村外,算得上是与世隔绝的世界。在支队里,除了谭洁,谁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某一年的春天,她和谭洁救了一个病倒在半路上的老年妇女,费尽千辛万苦的把她送回家,当时家里没有人,谭洁就把她留下照顾,直到对方老伴回来。那个妇女十分感激,非认她为干闺女不可,而她自从逃婚后,再也没有见过家里的亲人,非常想念妈妈,所以痛快得答应了,就这样,她又多了一个妈。而这个干妈似乎比她亲妈更疼她,当她出现在门口,那付灰尘扑扑的模样,把干妈吓了一跳。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想妈了,来看看您老和干爹。”张秋菊佯装笑容的说。
“好闺女。老头子,快打点水来。”她对门外喊,一把把张秋菊摁在炕沿上,特意挑大了灯捻,仔细的端详着。“瘦了,腮帮子都塌了,看这手,露出了筋。”
“妈,瞧你说的,要是这样瘦,我不成猴子了。”张秋菊佯笑着说,泪花差一点滚了出来,心里酸酸的,满肚子委屈真想往外吐,但她忍住了,心想不能一见面就给老人带来负担。
“一定饿坏了。老头子,快弄好吃的,让我闺女好好补补。”张妈急不可待地说,眼睛再不肯离开秋菊了。
其实不用她说,干爹打完水放下桶后就去灶上点火了。这是个言语很少的老人,却总是用行动来弥补语言的不足。
走了一道,的确弄了一身灰,张秋菊洗完了脸,擦干净了身子,觉得轻松多了。这时,干妈早已经把狗皮褥子铺好了,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硬是让她躺下歇歇,然后自己去了厨房。躺在松软的褥子上,又被炕上的热气烘烤,一会儿功夫张秋菊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先是被鬼子追赶,然后碰见了谭洁。谭洁救了她之后责备她,为什么脱离革命队伍?个人的事情比部队的事业还大?比打鬼子还重要?她羞愧得低下了头,感到无言以对。正想和谭洁解释,杨万才跑了过来,手里拿着锁链,不由分说的就往她脖子上套,而且越勒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就拼命挣扎,大声呼喊——结果从梦中醒来,原来是干妈在叫她吃饭。
“闺女,做恶梦了?”干娘替她搽着脸上的汗,关切的问。
她点点头,看着那张衰老的脸上表露出的无限爱意,心里涌起的热流是无以复加的,真想投入她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倾诉一下心中的委屈。
桌上的菜是丰盛的,山狸炖土豆冒着浓浓的香味,鹧鸪炒辣椒则使人馋涎欲滴,这是一桌真正的野味,只有春节才可能拿出来吃的东西,因为张秋菊的到来,一切都敞开了。张秋菊一来饿了,二来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那张挂着泪痕的脸,低下头吃了起来。
“闺女,这次来多住几天。”看见她放下了筷子,张妈说。
“妈,我不走了?”张秋菊回答。
“出什么事了?”张妈急了,凭她对张秋菊的了解,知道她一向把部队当家,如果不是发生重大变故,她不可能离开部队。
“是这样……”张秋菊尽可能用平缓的语调,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因为她知道,要长住下去,不说明道理干娘会着急的,早晚要说,不如早说。
“八路军里也会有这种人?”听完她的话,张妈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我去找他们领导,凭什么欺负人?”
“部队上的事你也能管?”一直不说话的张大伯插了话。
“咋的?就看着他们欺负我闺女?”张妈大声的喊了起来,
“好了,老婆子,孩子够难受了,别添乱好不好?”
“就你怕事!”张妈瞪着张大伯,呼呼的喘着大气,然后生气的把头转向张秋菊。“不走就不走了,打鬼子本来不是女人家的事,找个好男人嫁出去,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你瞎说啥呢,把闺女当成山里娃了。”张大伯到底是男人,见的世面多。“女人咋了?巾帼英雄很多呢,花木兰,穆桂英,哪个不是女的。”
看着他们争论,张秋菊有说不出的烦恼。她知道干娘心疼自己,也知道干爹了解自己,真让她脱离部队,她也受不了,这些年的她,已经习惯了部队的生活。可是回到部队,该怎样面对杨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