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又要喝酒,杨定远已不敢再冒失了,连连摆手,苦笑道:“不敢,尹兄,我不怎么会喝酒。”
尹春山淡淡笑了笑:“杨兄,想必你不知道规矩,这碗酒是封口酒,你要不喝,那就是没答应我话的意思。”
方才他对杨定远说话时很温和,但这时眼神中又露出那种鹰隼般的锐利。虽然屋里很热,杨定远却觉脊背上起了一丝凉意,正要拿起酒碗,一边有只手却伸过来一把抓过。
那是小个子。他双肘平放着,将酒碗端在胸前。杨定远以前听老人讲古,知道那准是他们的江湖规矩,若是不喝,只怕今天连这门都出不去。他接过碗来,咬了咬牙,又一口喝干,哪知小个子又用尖刀扎了块肉,送到他嘴边。
明晃晃的刀子,离他的嘴只有几寸远,只要再一送,就能把杨定远的嗓子都捅个对穿。杨定远横下心来,张嘴咬住了肉,但刀子并没有再往前扎,而是退了回去,小个子拍拍他的肩道:“好汉子!”
这块肉却已没办法再把嘴里的酒气压下去了。杨定远只觉眼前都开始模糊,却觉有个人又到他跟前道:“杨爷,我这碗酒,也请你喝了吧。”
再这样灌下去,只怕今天回不去了。杨定远接过碗来,一口喝干了,不等那人再说什么,将碗扣在桌上道:“诸位,今天这情兄弟我领了,日后有机会,必有报答。”
那人还要再说什么,尹春山忽道:“算了,就这样吧。小个子,你送杨兄回火车,急什么,等一会,窑姐儿又不会长毛。”
杨定远心想那小个子只怕也急着会后面的窑姐,让他送自己肯定满心不乐意。这些人神神秘秘,再和他们纠缠不清,只怕更会惹出事来,便道:“不用了,我能走。”他本来就不太会喝酒,刚才喝下的酒性子又极烈,不走时还好,一走动,肚子里几如翻江倒海,强自支撑着走出了门。
一出门,外面一阵风夹着雪沫扑面吹来。被冷风一吹,杨定远倒是舒服了不少,他伸手从地上挖了团雪,往脸上擦了擦。火烫的脸一沾到雪,就跟有无数把小刀子在扎一样刺痛,但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他扶住门框让自己站稳了点,又回头看了看。
门已关上了。现在,里面的声浪已轻了许多,仅仅一门之隔,就仿佛离了很远。只是门里明明热气腾腾,杨定远却如同刚从一个冰窖里出来一样。尹春山看上去虽然不似什么坏人,但在这个人身上,杨定远感到了一种异样的畏惧。这个长相斯文的人,有一种无形的威严,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刀,就算只是看一看,也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寒气。现在他虽然站在雪地里,反而比在里面更好受些。
他挣扎着向车站走去,肚子里的酒不住作怪,来的时候不觉得有多远,但要走回车站,却简直觉得恍若天涯。风更大了。暮色渐深,在这块中国最北边的土地上,风如同一个不好客的主人,给所有初来乍到的人一个下马威。杨定远踉踉跄跄地走着,已渐渐分辨不出面前的路,只觉白茫茫一天。天是黑的,地是白的,每一门屋子都千篇一律,冷漠而阳生。
将来,将来又会怎么样?尹春山和小个子他们多半是些帮会中人,杨定远不知道拒绝了他们的招揽会有什么后果,但至少眼下逃过了一劫,明天的事,就让明天到来时再说吧。他只是拼命走着,不让自己摔倒。现在店铺都已经打烊了,如果摔倒在街上,那再走不了身,自己就永远没有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