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嘴中国话说得挺溜,但话语中却有威胁之意。劳工们不再说话了,那老俄国人见没有人再吭声,声音放缓了些,说道:“大家伙到了俄国斯,好好做事,不会亏待谁的。不过,要是有人想干出格的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我知道,车上有人就不老实,那个人站出来!”
听得这老俄国人这么说,杨定远心里就是“咯登”一下。偷偷从赤塔带了个人上来,这件事大概就算“出格的事”吧?他看了看身后的思华,只见思华的脸都吓白了,大帽子压得低低的,把一张脸全遮住了。又看了看一边的霍敬奇,霍敬奇却好整以暇,大大咧咧地站着,似乎什么事都没有。
老俄国人喊了两声,见没人站出来,脸一沉,向边上两个戴着大沿帽,拴着警棍的俄国斯人说了两句,又向杨定远这边一指。杨定远跟思华学了点俄语,这句倒也听懂了,他说的是“这个人”,心头又是一沉。却见那两个警察走过来,一把拖住了立在杨定远前面的一个男人。
这男人身上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袄,背了个大包裏,被那两个警察一拖,脸也吓白了,连声道:“长官,长官,我犯什么事了?”
老俄国人冷笑道:“犯了什么事?你身上带了违禁品!”
男人急道:“没有,不信你瞧,里面尽是些被褥衣服。”他说着,把身上的包裹拿下来便要解开,老俄国人却不等他解包裹,一把抓住他,猛地一撕衣襟。男人身上的棉被一下被撕开了,却见他腰间贴身围了三圈铁皮盒子。这铁皮合子用皮条扎着,紧紧缚在腰上,怪不得他的衣服这么鼓鼓囊囊的。老俄国人从他身上扯下了铁皮盒子,擒拎在手上打开了一个,里面却是些酒瓶。他喝道:“私自贩酒,你还说没犯事?”
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饶了我吧,我就是想来赚几个小钱的。”但俄国人理都不理他,只是向那两个警察又说了句什么,那两个警察抽出警棍劈头盖脸地打去。男人一开始还“哎哟哎哟”地叫,但没几下,鲜血已淌了出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了,可那两个俄国警察还是不停手地打着,简直要往死里揍。
警察打着男人的时候,老俄国人拎着铁盒子一声不吭。等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发不出声响来时警察才停了手,他一扬手,让那两个警察把男人拖开,举起手里的铁盒子道:“酒类公卖,私贩就是犯法!你们这些中国人,都给我听好了,再有类似的事,一律不会轻饶!”
站台上,积了一层白雪,雪上又点点的尽是鲜血。老俄国人喝斥了一通,才带着警察离开,杨定远只觉额头有冷汗沁出,又看了看身后的思华,只见思华小小的身体也在发抖。幸好老俄国人并没有发现她,不然,现在自己也被打得满头是血了吧。杨定远不知道私自贩酒原来也是重罪,心想还好自己离开哈尔滨时身无分文,并没带酒。他见身后又有一群下车的人过来,小声道:“快走吧。”
那些人并不是劳工,俄罗斯人居多,当中还夹着几个扛包的中国人苦力。思华看了看他,小声道:“杨大哥,那我走了。”
“祝你早点找到你姥爷。”
思华眼里闪烁着泪光,突然小声道:“杨大哥,等我大了,你娶我做老婆吧。”
思华的汉话说得不太好,杨定远一时间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待回过味来,不由失笑道:“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们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不会,”思华眼中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一定会的。”
这句自相矛盾的话,自然是说不会再不见,一定会再见的意思。杨定远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小丫头,挺起腰杆来,日子长着呢。趁现在没人注意,快走吧。去向霍大爷道个谢,他也帮了你不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