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尹春山这般说,杨定远不由又回头看了看。这座四方形的建筑固然很巍峨,但他也根本没猜到会是沙皇的行宫。而现在,这座行宫已经落到了中**手上,如果尼古拉二世能够知道这情形的话,也会感慨万千吧。又一次,他感到了人生的变幻是如此变幻莫测。
尹春山自不知道杨定远的感慨。他走到书桌前道:“杨兄,坐吧。”
杨定远在书桌前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以前不知道尹春山的身份倒还没什么,现在看到陈柏川这等人都对尹春山毕恭毕敬,便总是有些局促不安。尹春山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杨兄,人生何处不相逢。你以前不想当兵,现在怎么一下子就变了性子?”
他的话中似乎有一点讥讽之意。杨定远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念头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以至于破釜沉舟,不顾一切来当兵?算起来应该那一回送娜斯佳回去时,突然遇到两个哥萨克骑兵,自己被一个哥萨克毫不费力地一刀背剁下马来后产生的念头。那种屈辱与不服,这两年来一直在心头萦回不去,后来追赶大头,明明追上了又被他全身而逃,又是一次难以忘怀的刺激。可是这些话该怎么说呢?他想着,突然想起当初私塾先生常说的两句话来,顺口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日我已非昨日我。”
尹春山一怔。虽然他也知道杨定远识文断字,不过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还是让他有点好笑。他道:“不惜以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战。你读过梁任公的书?”
杨定远茫然道:“哪个梁任公?没看过。”
尹春山见他真个不明所以,笑了笑道:“没什么。确实,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古希腊有位赫拉克利特,也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便是因为今日之我不是昨日之我,今日之河也不是昨日之河。”
杨定远也不知尹春山说的赫拉克利特是什么人,但尹春山这话让他大有同感,说出的正是他的心思,忙点头道:“是啊,人总是要变的。”
尹春山现在是个军人。但谁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他是在上海圣约翰书院求学的一个文质彬彬的学子,时任驻美公使的顾维钧还是他的学弟。投笔从戎后,尹春山身上也沾染了许多行伍气,但依然保留着读书的习惯。军队里尽是些粗人,小个子是他的结义兄弟,也识不了几个字,尹春山屡次让他多读书,小个子也一向当成耳旁风。看到杨定远,让他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他把桌上那本书递过来道:“你俄语学得不错了吧?找一下托博尔斯克。”
杨定远见尹春山拿过一本书来,不由暗暗头大。他主要学的还是口语,词汇量相当不够,如果尹春山的书稍稍深一点,便看不懂了。但听得尹春山说是要找托博尔斯克,原来是本地图册,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词汇量不够,但地名要容易认得多。杨定远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托博尔斯克的所在,指给尹春山道:“尹团长,就是这儿吧。”
尹春山笑了笑道:“看来你的俄语比我学得好。”
“尹团长你也在学俄语?”
尹春山把地图册拿了回去,说道:“是啊。我本以为会英语,再学俄语很容易,但看来不是一回事,术业有专攻,我不如你。接下来马上就要行动了,本来我就为少个翻译头痛,现在你来了,那真是天造地设。”他说着,拍了拍杨定远的肩,沉声道:“老弟,沧海横流,正是男儿立志之时。”
杨定远虽然不知沧海横流的典故,但尹春山话中期许之意他也是懂得的。不知不觉,他的心头也热了起来,仿佛看到自己策马扬鞭,手握钢刀,而那些哥萨克骑兵望风而逃。他立起来道:“是。”
“你让小个子带你去库房找一套合身的军服。从今天起,老弟,你就正式成为军人了。”尹春山说着,又将一个本子递给他道:“这是团里的花名册。一直没个人帮我,你来了就正好,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