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阁老语声温和如初,“迁怒好啊,他敢刁难我的外孙、外孙女,我就迁怒他。不是看着他父亲的情面,我能容他到现在?”喝了口茶,又道,“眼下都闹到这地步了,他若还是不当回事,还想依仗着景国公大事化小,我就真要给他个教训了。至于阿浔,不确定她能过得好,我绝不让她回去。在我们跟前多住一段日子,也能将婚事定下来。”
“你是不是看中了裴奕?”柳夫人语声透着舒心,“我瞧着那孩子也很不错,眼下只看他和阿浔有没有缘分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平日里让他们多见见,有缘分就这么定了。你可别小看裴奕,日后定是个人物。”
柳夫人笑道:“你的眼光我还信不过?”
“我眼光也有出错的时候,当初萱儿……”柳阁老沉默片刻才继续道,“我只看准了景国公,却没想到将门也出犬子。阿浔的婚事,再不可重蹈萱儿的覆辙,怎样也要给她找个一心待她好的。”
萱儿是叶浔母亲的闺名。
柳阁老夫妇这一辈子的心头伤,是女儿的红颜薄命。
长久的沉默之后,两个人去了内室歇下。
叶浔却已是了无睡意,心里五味杂陈。
前世宋清远做的那桩好事,叶鹏程与彭氏极力瞒了下来,连祖父祖母都不知情,柳家这边就更不知道了。
她出嫁之后,每次来柳府,外祖父总是握着她的手,问宋清远待她好不好,需要他出手帮衬的只管提。那时她担心宋清远得势之后就极力帮衬叶鹏程,便对外祖父说宋清远心浮气躁,要磨练两年,您把他将要到手的官职给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吧。
还有一个原因,是宋太夫人那时总想给她立规矩,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地说你既然进了宋家的门,就别再以柳阁老的外孙女自居了,那些都算得前尘事了。位极人臣的,哪个不是翻脸不认人?你这外孙女算得了什么?他真那么宠你,怎么就没让清远早些上任?
她听得次数多了,来了脾气,打定主意和婆婆对着干,请外祖父给宋清远使了个绊子。
宋清远一直稀里糊涂不知情,宋太夫人却慢慢打听到了事情原委。自那之后,再不敢摆婆婆的谱,没事就劝她去柳家坐坐,为宋清远美言几句。
她临死之前,宋清远以为即将到手的官职,也是外祖父遂了她的心愿帮她布局,抛出的一个诱饵而已。
也是通过这种事,外祖父看出她嫁的有多不甘愿,过得有多不如意,偶尔会满眼悲伤地看着她,说:“怪我,晚了一步,误了你。”
那时不懂,也不想懂。今时想来,难过的厉害。
外祖父这一番良苦用心,那如海深沉的疼爱,她要如何回报。
柳阁老并不知道外孙女心里的翻江倒海。第二日一早,用饭的时候,他看着叶浔尖尖的小下巴,不由摇头,“这么瘦弱怎么行呢?多吃些。”
“一直是这样的。”叶浔道,“胖不起来。”
柳阁老笑道:“不是要你胖,是要你有副好身子骨。一直都有些体虚,平日是不是只顾着给别人调理,却不管自己?”
“不是。”叶浔摇头,“我身体比表姐、表妹好多了,您别只盯着我。”
“那怎么就只喝一碗粥了事?吃得太少了。”
听出外祖父要和她变着花样说车轱辘话,叶浔索性不说话了。
“这样吧,等会儿你跟我去花园里遛弯儿,要养成习惯。整日里动也不动,哪里能有个好胃口。”
叶浔看向柳夫人。
柳夫人就呵呵地笑,“你别看我,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柳阁老推开碗筷,“日后就这么着,早间遛弯儿,上午去给我种植花草,下午学算术。”
“……”叶浔差点儿崩溃,“您这是要把我当丫鬟使唤?”心里也在哀叹:上辈子外祖父也不是这样啊,这辈子怎么总是赶鸭子上架?她身体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心魂却已是双十年华的人了,哪儿有那份强身健体的兴致?
柳阁老不理她,漱口之后站起身来,“走吧。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叶浔拗不过,只得跟着去了后花园,走了两刻钟,累得气喘吁吁。
“你看看,这就露怯了吧?”柳阁老原本是突发奇想,此刻则是心意坚定了,“跟我去种花草。”
叶浔认命了,跟着他到了一块新辟出来的空地前。
柳阁老递给她一把小铲子,“先翻土。”之后给她示范。
叶浔瞠目结舌。谁家的闺秀会做这种事?她以为的帮忙,是在一旁督促着丫鬟婆子,怎么变成亲力亲为了?
柳阁老和颜悦色地规劝:“你可别小看这种事。你外祖母身子一直康健,就因时不常地亲自种点儿瓜果花草,既能陶冶性情,又能强身健体。”
能陶冶什么性情?她是喜静不喜动的人好不好?做什么一定要她卖这份力气?叶浔杵在那儿不动,余光瞥见了裴奕的身影。
他正走出一个小院儿。那院子是为患病时日较久的下人专设的,是担心病者把病气过给别人,在此处将养好了再回去当差。
裴奕也在这时候看到了一老一小,笑微微地往这边走。
叶浔心头一喜,对外祖父道:“裴表哥来了,我能回房去了吧?”
柳阁老丢给她一个“甭跟我耍花招”的眼神儿,嘴里则笑道:“正好,跟你表哥一起帮我。”又转头招手唤裴奕,“快来,我正要找人去叫你过来呢。”
叶浔欲哭无泪,心说您这到底是要撮合我们俩,还是要我在他面前出丑啊……说起来,这辈子还没在裴奕面前做过脸上增光的事儿呢,这也就罢了,眼下这情形……真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