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这两个无法无天的狗奴才给我绑了!”
韩福家的那儿早有相熟的嬷嬷传了话来,知道自家的侄女在一汀阁受了欺侮,急急赶了来与常氏她们会合在一处。她是个有心的人,在过来的路上就已经传了话,颇叫了几个粗壮有力的媳妇子过来撩阵。
她是常氏的陪嫁,对她是再忠心不过的,此时听了周家的婆子在背后这样欺负韩家下人,又嘴里浑说着什么将来夫人还要给周绮下跪巴结,心里早压了一股子邪火。听着主子吩咐,也不待旁人出手,韩福家的已当先冲了出去,捞着方才胡吣的那个婆子,扬手毫不客气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这几巴掌把俩个婆子直接打懵了,两个人早扔了那小丫鬟,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那被扇了巴掌的婆子两边脸肿起老高,嘴里泛着血腥味儿,还在哭呢,却见韩福家的转身告罪:“夫人,奴婢一时气愤不过,打了旁人家的下人,乱了规矩,一会您只管将奴婢交到周夫人手里,千万别给奴婢说情。”
常氏看了她一眼,绷紧着脸说:“这是自然,谁也不能越过人家的主子打人家的下人。你打了她们,不跟直接打了周太太一般。”
亲外甥女也不叫名字了,直接叫人周太太,那俩婆子知道事情要糟。
常氏这番话是说给韩福家的听的,又何尝不是在指摘她家太太?
自知闯了祸的婆子半个声儿也不敢吭,没挣扎的就让人拿布条子捆了手,推推搡搡进了一汀阁。
屋子里砸碎的东西周绮已经让人都清扫收拾出去了。
只是屋子里多宝架,条几,台桌上原先放着的摆件儿,盆栽甚至屋角放着的两只梅瓶都不见了踪影,整个屋子里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
方氏心浮气躁地在屋子里转圈儿,周绮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把黄芪那丫头收拢好了没有。心里头又是气又是悔,气的是周家方氏绝情,悔的是自己不该控制不住脾气将邪火撒到旁人身上。
就算是撒到自己从周家带来的人身上也比撒在姨妈身边的大丫鬟身上好啊。
她当时是气糊涂了,失去了理智,如今后悔都来不及,只盼着绮儿的法子有用,黄芪能被黄白之物打动,老老实实地站在她这边上。
正犯着愁,突然听着外头一阵躁动,那屋门儿一响,被人从外头用力推开。
方氏怒骂道:“都要反了不成,居然敢这样闯……姨妈?!”
方氏见黑鸦鸦涌进来一堆人,当先一人穿着暗青色绣万字不到头的捧福团花对襟袄,头上梳着圆髻,插两根扁银錾缠枝葫芦簪子,戴了只银灰色貂毛围额,目光凛厉地看着她。
是韩纶的夫人,方氏的亲姨母常氏。
她身边站着一人,穿着一身湖水碧的锦绣妆柿纹褙子,下头系条靛蓝色刻丝不落地缠枝花的马面裙,头上戴着红珊瑚镶珠的赤金流苏钗子,眉目淡然,嘴角似乎噙着一抹笑,但细看时又完全看不出来。
正是常氏的长媳,她的表嫂许氏。
这婆媳俩还是头一回一道儿上她这儿来,身后又带着十几个膀大腰阔的媳妇婆子,方氏这两腿就有些发软。
幸好女人都穿着长裙,就算她两腿战战抖成了琵琶,外人却也看不出来。
方氏强撑起笑容,迎上来给常氏行礼:“姨妈怎么亲上这儿来了,也不叫人来说一声。有什么事,甥女儿自己过去就好。”心里头不住口地骂外头的婆子没用,明明让她们盯着,一旦常氏或是许氏到了,就进来告诉她,她也好立马躺床上去装晕啊。
这会子直接被人堵着,就算想晕她也晕不了了。
常氏看着她冷笑了一声说:“你不是被气厥过去了,要让我叫大夫给你救命吗?怎么这会子没事人一样,还能有这么好的中气。”
方氏面皮发紧,下意识想去找女儿,想着女儿此时应该还在劝诱着黄芪,便稍稍定了定神,忙说:“原来就是憋了一口气没匀过来,多亏她们按着我的人中将我按醒了。谁知道绮儿身边的丫头是个性急的,没等我醒就冲出去叫您了。倒让您白白担回心。”
常氏一挥手,那个过去告状的丫鬟被人抓着发髻拖了出来,扔在了方氏的面前。
方氏吓了一跳,见周绮身边的那丫鬟头发散乱,脸上纵横交错着,眼泪鼻涕糊了妆容,狼狈不堪,嘴里还被布堵着,当下就有些受不住。
“姨妈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丫头是绮儿身边得用的,若是她有哪里不是您只管派个嬷嬷来说,我们自会好好教训责罚。”
“你也知道心疼啊,这还只是你女儿身边的丫鬟呢,若我将你身边的丫鬟拘了来抽打一顿,你是不是还要跟我翻了脸?”常氏由许氏扶着,越过那还在呜呜哭泣的丫鬟坐在了正座儿上。
许氏一扬下巴,示意看着那丫鬟的婆子把她嘴里的阿堵物拿出来。那丫鬟喘过了气,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挪动着双膝跪到方氏身前去,一个劲儿地叫:“太太救命,太太救命。”
若依着方氏原本的性子,见了自己的婢女被人绑了双手,堵了嘴一身狼狈地送过来,早就掀桌子翻脸了。
可她现在不敢。
一来她是在人家韩家的地盘上,二来处置人的是她的姨妈,是她借住地的长辈,三来她又收了那样绝情的信,亲娘不肯管,她眼前能倚仗的只有这个不大好糊弄的姨妈。
方氏“扑通”一声跪在常氏面前哭了起来。
“你是将来贵人的亲娘,我可当不起你这一跪。”常氏起身让开,又让人将门口那两个婆子扔过来,“我知道你心大,你女儿也是个有出息有主意的,将来一飞冲天许能成了凤凰。我这里庙小容不了大佛,鸡窝里住不进金凤,也实在不忍心您二位贵人在我府里头遭罪。”
方氏听了常氏这话,有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当时就泣不成声,膝行了几步去抱常氏的腿:“姨妈,姨妈,是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犯浑,真的不是有意的。那黄芪说话虽不中听,总是您身边的人,是我一时油蒙了心窍,也没多想就罚了她。我会多出银钱补偿她,只是您不能为了一个下人就要赶您亲外甥女走啊。她只是个奴婢,我可是您亲外甥女啊。”
常氏扒开她的手说:“奴婢怎么了,奴婢也是娘生爹养的。黄芪跟我这么多年,性格温柔不说,人是最乖顺的,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说了什么样的话能让你用那样狠的法子罚她。若是黄芪都没法子伺候你,我想我这韩府上下便没一个人能伺候得了你。你还是收拾了东西带着周绮回你娘家去吧。也省得她们一时不周到冒犯了周太太,反而是我在害人了。”
方氏吓白了脸,抱着常氏不撒手,哭着求饶:“姨妈您要是赶我们走,就是往绝路上逼我啊。”
正这时,周绮得了消息,带着人匆匆赶了回来,正瞧见方氏抱着常氏哭呢。
她心里一凉,知道这时候做什么都没用了。
她赶紧也跪了下去,也不说什么,只给常氏一个劲磕头,将白皙的额头磕出青紫色来。
许氏对媳妇子们使个眼色,让她们一人一边将那母女二人给架住了,不让她们再磕头。
“母亲您先消消气,且听她们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常氏看也懒得去看那对母女,“心比天还高,我以往对她们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牛弹琴,白费了我的一腔子热心。我们韩家不指着家里有女儿去宫里固宠呢。你们但凡以后有出息了,只管顾着你们方家周家就好,韩家可高攀不上你们这些贵人。”
说着转身出去,揪了人让带着去见黄芪。
方氏母女就在空荡荡的厅堂里,身边四个粗壮的健妇不错眼珠儿的看着她们。
方氏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个,抱着女儿放声大哭起来。
她们这边哭着,黄芪见了常氏也在哭。
黄芪今年才十五岁,容貌姣好,如今两边面颊肿起老高,嘴里也破了皮,脸肿得像猪头一样,哪还看得出半点以往的娇俏来?那双腿上的碎瓷已经拔出来大半,还有不少细小的瓷片插得深,要等郎中来拿镊子钳出去清理过后才能上药。
她今儿穿的又是一身杏黄色的褙子,月牙白的绫裤,被血染出大片大片的红团,看着令人怵目惊心。
一屋子女人何曾见过这个,韩福家的一见,抱着黄芪一声一个心肝儿肉的哭了起来。
“这也太狠毒了。”许氏拿帕子抹了泪,见常氏哭得倒不得气儿,知道她心疼心爱的丫鬟是一件儿,更伤心的是自己这不争气的外甥女儿。
“这儿也不好养伤,郎中应该就快到府里来了,咱们先将黄芪挪回去,好让大夫给治伤。”
常氏抹了抹眼泪,叫了四个媳妇来,下了块门板,将黄芪小心挪到上头,四人抬着回她住的正院儿去。
她又一发狠,吩咐韩福家的:“找几个得力干练的媳妇来,帮着周家太太和小姐收拾箱笼,明天一早就套了车,把她们给我送去方家。”
这就是直接撕破了脸,要将方氏母女给赶出韩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