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老大说,我过来给家里贴贴对联,怎么说也是过个大年,好赖也得贴副对联!
单老爹把头转向窗外,望着外面说,翠莲不想动,我和你妈更没那个精神折腾,人家人家过得就是个人,人都没有了,还有啥过年的心思!
单老大知道单老爹的心里现在又增了一块心病,那就是单老二不知道还在哪儿旋着,自己的那个还没有成熟的小孙子现在又没了,这事搁谁头上能舒服?
单老大领着俩儿子出了门,把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几副对联给单老爹家的大门和家门上贴了,然后让单天把家里提过来的那袋子瓜子呀花生的都给翠莲送进去,自己则弯腰爬到地窖口上问他妈山药取好没,取好了他给她用扁担钩吊上来,省得自己爬上爬下的。
吊上来也就吊上来了,各家还有各家的事情。单老大给单老妈把山药蛋从地窖里吊上来,单老妈站在院子里望着门外,好像是在问单老大,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莫非老二这个灰孙不回来了?他真的不回来了?他究竟死到哪儿去了?这都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了他都不回来,看来他是真的不回来了。打工哩耍钱哩还是做啥哩,他过年总得回来一趟吧!咋连过大年都不回来了呢?
单老大也望了望门外,野地里一片的积雪,白茫茫的,除了天空中盘旋着几只灰溜溜的乌鸦,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单老大于是无奈地说,谁知道呢!他的事也真难说!说完单老大带着俩儿子走出大门。
一上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冬天嘛,人们本来就没什么事,加上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过年总得有个过年的样子,要那么忙干什么呢?劳累了一年还不嫌忙吗?总得有个休息的时间,过年就是一个休息的好时间,所以人们早晨起得就很迟,反正也没有什么多要紧的事情,外面又那么冷,睡在炕上才养人。太阳升得那么高了,外面看上去还跟玻璃一样清凌凌地,一看就冷,但是不想起也不行了,伸伸懒腰,又躺了一会,还得起来贴贴对联,扫扫院子,再用笤帚打扫打扫身上的晦气和尘土,然后洗洗涮涮,差不多也就快到中午了,不到中午再吃上一顿中午饭,于是也就开始忙着准备晚上年夜饭的事情了。
鞭炮似乎也开始响了起来,但不是那种集中的连发,也不是那种抱团儿式的没完没了的巨响,而是一声响过,好像是没有声音了,消失了,却突然又不知道从哪里响起那么一声,过了一会,又不知道从另一个什么地方扔出那么一声,让人骤不及防。一听就知道是孩子们在拿着一鞭爆竹,拆开了里面的线绳,把鞭炮拆下来,一个一个地不知道拿到在什么地方那么零放,好像这样他们的年才可以过得长一点,或者也可以这么说,他们只有这样做,大年才能给他们拉长了来过,拉长了过又什么好处吗?不知道,反正是过大年可以好好吃几顿肉,吃几顿炸油糕,好的时候也许还能逮住一顿炸油饼儿,嚼起来那个筋道有味,那才香!猪肉炖豆腐就更不能提,嫩是嫩的,绵是绵的,筋道是筋道的,味道再那么一融合,几里之外都闻得到。眼下就是,这些在外面拿着那些零碎鞭炮放着的孩子,他们已经闻到了村子上空那股弥漫着的香喷喷的年味儿了,好像是,人们已经都把自己家的锅盖揭了起来,甚至把自己家的窗户都敞开了,大门也打开了,连玻璃亮得都可以往外透味道,窗户上的麻纸和窗花都是白生生的白和红彤彤的红,给人看上去都可以随时穿透点什么似的那么干净亮丽。为什么呢?过年嘛!过大年嘛!过大年过的就是一个年味儿,年味儿是什么?就是一种气氛,气氛是什么?气氛就是既要有气味儿,还要有香味儿,有香味儿还不行,还要把这种香味儿分开了看让大家都分享一下,让大家都闻到或者是感觉到这种香味儿,所以,为什么当时造字的那个人,想到了把气氛的氛字给那么从底下分了一下,把那种气给来个分散,于是一股一股的香味儿就全给分散到了外面。过年就是这样一种香喷喷的味道到处飘,还有爆竹的味道也到处飘,而且爆竹好像是专门为了让这种气氛到处飘才给创造出来的,爆竹那么咚的一声炸,把香味儿一下就给炸得更分散了。所以,过大年的一切工作,就是让大家都红红火火地凑那么一回热闹,衬托一种情调,这样一来,不揭开锅盖,不打开窗户,不打开大门,那种香味儿,那种情调又怎么能够体现出来呢?
好像连那些狗都闻到了空气中的香喷喷的年味儿,它们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一根根被人们啃完之后抛出来的各种动物的粗的和细的骨头,但究竟在哪儿呢?好像是有,又好像是还没有?可是没有怎么会这么香啊?肯定是有,即使现在还没有,但不能说明一会儿还没有,说不定马上就会从哪个窗户里或者是门缝中啪的一声扔出一根骨头来,那可是多么香甜的一根骨头啊!指不定骨头里面还有哪个人忘了吸取的淅沥沥的骨髓呢!骨髓才叫诱人,又香又好吸,还养人,营养可不是一般的多。狗们于是都在想,等着吧!骨头会有的,骨髓也会有的。但它们又想到,不对,不能等,等可等不来,说不定我在这里等,那里的骨头都不知道被哪个机灵的游走着的狗东西给叼了去,懒汉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于是狗们就开始了一场绕着大湾的大型游走,它们已经学会了在运动中寻找战机,长期的艰苦实践已经教育了它们,坐等只会失去多少良机,决不能走懒汉懦夫的老路,必须坚持艰苦不懈的运动战术,才能获得最大最丰盛的收获。
乌鸦们也开始行动了,冬天了,它们的生存似乎更加的艰难了,外面冰天雪地,所有,能够冬眠的猎物都藏起来睡大觉去了,它们还到哪里去捕捉食物呢?现在好了,美味送上嘴来了,香味都飘出多远去,把它们都给吸引了来,大湾家家户户的树上都叽叽喳喳传出乌鸦的叫声,好像是在说,你们怎么还不吃饭啊?快吃吧快吃吧,我们都饿了好几天了,还等着吃一点剩菜剩饭残羹冷炙呢,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不被人高看一眼的乌鸦吧,我们也不过就是长了一张乌鸦嘴,其实我们的内心比你们还善良呢。乌鸦于是叫着叫着又飞起来,好像是等不急了的样子,再一看,不是,原来是家里有人推门出来轰它们来了,嫌它们叫得不吉利,乌鸦嘴!干嘛呀?我们还不着急呢,你着急什么呀?那些骨头可不是给你们准备的,我们家的狗还等着吃呢!去去去!操起一把扫帚就冲着天空中挥舞,乌鸦以为这个人疯了,这么平白无故操把扫帚乱舞啊?可不能跟疯了的人一般见识,于是乌鸦就飞走了,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唯恐避之不及的意思。
单老大家也已经做上了年夜饭,俩儿子在院子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在放鞭炮,那群鸡看得好像有多新鲜,俩人放一个鞭炮,那群鸡就吓得炸一下翅膀,好像是怕炸聋了它们的耳朵似的,要赶紧伸手捂耳朵那样子,身子还急忙往后扯一下,看上去特滑稽。那棵梨树上的鸟儿们还是多,好像是,它们连一点记性都不长,都让单老大和俩儿子用马翼套过几次了,可它们还来,还来,好像是有点不屈不挠,还好像是有点想打持久战,更好像是有点前赴后继,反正是我们鸟多着呢,你能套行你就尽管地套,看谁耗得过谁?于是就天天来,来了就落到那棵梨树上,或者还是落在屋顶上和鸡窝猪窝顶上去。再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过大年!谁不想过大年?狗都想过大年,连乌鸦都想过大年,我们鸟凭什么不想过大年?鸡们猪们过大年肯定也会吃好的,那我们也就能跟着吃好的,一年才能过几个大年啊?不就过这一个嘛!我们干嘛要轻易失去呢?于是鸟儿们就宁死不屈,无怨无悔地天天来等着过大年。
单老大现在也忙着过大年,俩儿子却是在忙着放鞭炮,谁有那个闲功夫理它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