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是延合着上次议事时太后的口吻,袁昶若是再辩,岂不是有驳斥太后所言之嫌?是以只好闭口,只望老佛爷出言主持公道。
哪料慈禧却忽然谓奕劻道:“庆王之意如何?”
本来是载濂与袁昶的争竞,太后居然转向奕劻,大殿中人多是一怔,唯有奕劻心知肚明——太后的权力驾驭之术实已炉火纯青,两派对立最是合乎太后胃口,此时自是不愿偏袒任意一方,是以让奕劻开言化解。
奕劻想了一想,道:“此番火势惊人,京师多有人心惶惶者,最甚者,乃是列国公使团已然多次照会总理衙门,若果中国官兵无力承担维护使馆安全之责,便请自行增兵以护使馆,只怕会借此火灾再行照会。”
这话却也回得巧妙,只言火灾之后果,却避开义和团、匪之争,更是将话引到了列国公使照会之上,载濂与袁昶便无从争辩。不愧是大清庆亲王!
然此言却给老佛爷又出了一道难题——列国公使欲增兵入京,应否照准?
“列国公使有言,增兵入京,实为保护列国之公使馆,亦有保护眷属出京之意。且臣王查其使馆卫队入京,向有惯例可循。”
见老佛爷眉间微颦,载漪自是明白太后实在不愿列强增兵,然奕劻之言却又无丝毫把柄,是以无从申斥,便开言道:“京师重地,焉能容洋兵放肆?”
他当然早已把洋人们恨之入骨,更何况大阿哥溥儁乃其亲子!奕劻自是不愿正面与其相争,便道:“列国公使尚有言,若朝廷有切实谕旨,中国之兵能尽保护使馆之责,则进京之兵一节可缓议。”
此时“载”字四宗室中,载勋以庄亲王身份总统禁军;载漪以郡王身份兼任禁军虎神营总兵;载澜则以辅国公身份署理禁军右翼总兵,也即是说,京畿驻军,大半皆由“载”字三兄弟执掌,奕劻之言虽未言明,却也暗指三人纵容义和团!
工部侍郎许景澄久为驻外公使,自是更比奕劻熟知对外交涉,便乘此时开言道:“洋人在京,照约本应保护。现在谣言四起,其惊恐亦系实情。所请降旨保护,在彼固非意外之求,还望太后圣断。”
奕劻是总理亲王之尊,载漪多少尚有些顾忌,许景淳不过一二品侍郎,便即斥道:“此言大谬。许侍郎久为驻外公使,可是已与洋人勾结?故此乱政?”
许景澄道:“国际公法,列国公使皆须受保护……”
话音未落,载漪早已恶狠狠地道:“我大清自有祖宗之法,焉能受国际公法所限?”
这蛮横愚鲁之言使得许景澄不由得一滞,他万未料到这个端王居然有如此荒诞之念,然也知其子或可登基为帝,便道:“即便是祖宗之法,其春秋大义亦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之说,端王乃我中华上邦之王,自是深明其中大义。”
这个不硬不软的话却把载漪顶得哑口无言,载勋见状却道:“即便朝廷禁军守护列国使馆,然义和团众,素有神力,只怕疏漏难免。”
这话说得连奕劻也暗自摇头,便道:“既是庄王所部难以胜任,臣王保定所见,义和团之神皆伏拜国师爷,想是国师爷乃神主下凡,神力在义和团诸神之上,是以国师爷所部亦可制义和团之神力,不若下旨调国师爷一军入京,以行护卫使馆之责。”
这话却是把载勋噎了跟斗——既然你说神,那便抬出一个神主来!且国师之神使身份乃举国公认,更是质疑不得,载勋也红了脸,无从辩驳。
此时,却闻高高在上的老佛爷忽然哼了一声,奕劻反应奇快,已知定是自己提及国师令太后不快,然奕劻实则亦有想法——毕竟现在京师动荡,人心惶惶,也唯有国师爷之天兵方可令奕劻踏实。此时冒险一提,既然太后不豫,便也闭口。
“传旨,可令列国使馆各引兵入京,然人数不得多于三十,行止限于东交民巷,严令不可生事。”
此言可是解决了奕劻外交上的一大难题,然奕劻内心依然咯噔了一下——老佛爷宁可强忍不快允列国增兵,亦不愿调动国师爷所部。足证其对国师之忌惮日深,而眼下时局动荡,自己这个总理亲王又当如何左右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