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表皮晒的滚烫,水皮之下却是冰冷刺骨,李茂游了一会儿,觉得受不住,眼见小河对面有片沙滩,便游了过去,找了片细砂地躺下来晒日光浴。芩娘秋天就要回来,不能再让她笑话。
刚刚趴下,胸口就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生疼。扒开泥沙一看,却是一枚熟铁锻造的军用小锉刀。
锉刀是军中标配之一,大约一伙配一个,用于修补兵器,各军的锉刀上都印记有各自的标识。李茂把镊子在水里洗了洗,清晰地看到镊子表面印着一个四角麋鹿图形。平卢军取平州、卢龙两地首字命名,驻营州,防区在辽东一带,四角麋鹿在当地被视为吉祥物,用于军器图的是个吉利,南迁之后这个习惯依旧保留。李茂由此判断这枚锉刀属于平卢军。
此地属济阴县,淄青的西面要塞,在清海军进驻前,平卢军曾长期在此驻扎,士卒遗失一枚锉刀在此,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让李茂感到不安的是这枚埋在泥沙里的锉刀上竟无半点锈蚀的痕迹,显然是不久前才遗失在此,时间甚至不会超过三天。
自贞元十五年春清海军内迁曹州后,曹州一城六县内再无平卢军驻扎,这个属于平卢军的小锉刀从何而来?
李茂警觉地向四周打望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向河堤上的几株柳树走去,目光很快被地上几根枯萎的树枝吸引,这几根树枝都是被利刃劈斩下来,切口平滑齐整,是用刀而不是用斧,树枝上的细软枝条都已经被摘下,只余虬曲的树干。
李茂仔细搜索左右,又在草丛里找到了一个用细柳条编织成的遮阳帽,柳条叶子已经枯萎却还没有干枯,推测应该在一两天前编成。
踏上河岸,四周眺望,目光所及处不见村落,这基本排除了附近乡民来此砍伐柳枝编织草帽的可能,联系到遗落在河滩上的军用锉刀,李茂心里骤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循着这种预感继续四处搜索,终于在一处齐腰深的草地里找到了一条用脚踩踏出来的小径,小径旁边有尚算新鲜的马粪,且从被踩在泥里尚未枯败的草木来看,不久前曾有一支军队行经此处。
清海军和郓州之间的矛盾已近乎公开化,于化隆派黄仁谷去徐州寻求外援一事,已经摆在明处,此刻在成武县境内出现平卢军的异动,不由得李茂不心生警觉。
两家斗法,已由暗斗变为明争,谁胜谁负,与自己有着莫大干系,大战若起,自己必不能置身事外,李茂觉得自己有必要查个明白。
李茂游回河对岸,把小锉刀传示二人,留摩岢神通在河边看马,带着青墨循着小径一路寻去,走出约两里地,眼前是片松林,林子里隐隐有战马嘶鸣声。这年代地广人稀,整个成武县不足十万人口,大片的土地都荒无人烟,找片林地藏兵几千根本不是难事。
不过兵容易藏,运送给养却非易事,老练的斥候可以根据运送辎重的车辙大体判断敌军数量,青墨自诩精通此道,这才排挤了摩岢神通跟着李茂来了,他四周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车辙印,也没有发现其他人马行进的痕迹。
李茂试着继续向前探索,走不出十余丈就发现了护军虞侯设下的陷坑,青墨则声称闻到了狗尿的骚味。二人不敢再往前,回到河湾,青墨问:“还探吗?或者是野外操练的州兵。”李茂道:“若是州兵我倒心安了,只怕没这么简单。探,必须探个水落石出。”
天刚擦黑,李茂又带着青墨潜行过去,距离松林两里处留下青墨,青墨不肯坚持要跟李茂一起进松林,李茂道:“你跑的过我吗?”青墨摇头道:“跑不过。”李茂道:“那就别做我的累赘。”
李茂在军中时间虽然不长,对诸般军事技术却都有所了解,倒不是他天纵圣明,主要是这个时代的军事技术左右就那么几样。陷马坑长五尺,阔一尺,深三尺,坑内埋设鹿角枪、竹签,上覆草及细尘,能有效防备骑兵夜袭,但对于徒步侦察的步军则没有多少威胁。
凭借所学,李茂安全前行到树林中,入林约十余步,前面已无树木,砍伐下来的树木被筑城一道六尺高的木栅栏,栅栏外挖有壕沟,摆放着拒马。
这从侧面证实了李茂的猜测,来者不善,这些人绝不可能是郓州州兵,州兵虽也是由朝廷供养的官健,但作风散漫,纪律松弛,野外扎营时常连哨兵都不放,又岂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构筑起如此严谨的野外防御工事?
李茂试着向前挪了几步,以便看个究竟,不意一条大黄狗突然窜了出来,那狗来势甚猛,所幸,有铁链拴着。狗吠声惊动了哨兵,李茂见势不妙转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