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人多,李茂也不好批评张琦的好奇心。
见张琦闷闷不乐,小茹又出主意道:“其实本不必攀爬,看看外面有无踩踏扬起来的尘土即可。”张琦没听小茹的话,呆坐了一会,趁李茂不注意,立身站在了马鞍上,踮起脚尖往围屏外望了望,这一望,吃惊不小,果然见到数以百计的奴仆,每六人一组,抬着一块一块的红毯飞奔向前。
张琦闷坐无言,良久闷出一句:“虽没有红毯,可人家这围屏,啧啧,也不赖啊。”
小茹闻听这话却再也笑不出来,大唐在与回鹘人的绢马贸易中始终处于弱势一方,绢布质优价廉,回鹘马却是质次价高。
这场显失公平的贸易持续了许多年,这其中固然有大唐为了拉拢回鹘对抗吐蕃而付出的代价,但更主要的是大唐在失去自信后的茫然与失策。
人人都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却又不得不去做,而且无力改变,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造成今日这幅局面除了有大唐国势不振的因素,也与那位享国四十余年却无甚作为的皇帝有着直接的关系,正是他的萎靡不振,敷衍塞责,才使得虚弱的大唐对北方邻居造成了重度依赖,恶习一旦形成,仅仅凭借惯性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改变的。
而更让人无言以对的是那位对回鹘始终抱有成见的皇帝,一面难解心中块垒对回鹘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使得两国关系忽冷忽热,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一方面却又疑神疑鬼,在朝信不过文臣,重用宦官,对外信不过藩帅,重用宦官,他信不过国内的任何人,却独独对伤害大唐最深的恶邻有了眷恋,有了依赖。
他依赖回鹘铁骑牵制吐蕃,侧卫京西安全,大把的好处花出去,换来的却是回鹘勾结吐蕃寇边掠民,他用显失公平的绢马贸易换取回鹘的瘦马,去装备军队,这样的瘦马却连潼关的大门都难跨越。
恶果还非止这些,回鹘的瘦马虽百无一用,却能奇迹般地摧毁大唐的马政,致使国家一百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精神萎靡不振,国力萎靡不振,胆气全无的大唐皇帝,甚至开始依赖回鹘人的刀马,以震慑京西的藩镇。
“这绢布可都是我大唐织妇巧女们一经一维织造出来的,它们没有穿在养蚕人身上,没有穿在乡间耕作的农夫身上,也没有穿在戌边将士们的身上,也没有穿在禁内娘娘们的身上,却远涉万里来到这儿,变成了遮挡咱们眼睛的围屏。”
对小茹的这番感慨,秦墨不以为然地回道:“邦国之交,要往远处看,向大处着眼,就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啦。”
张琦“嗤”地一声冷笑,哼道:“你说的轻巧,感情这绢布不是你们家的,多好的东西白白送给别人,还换不来一声好。昏官污吏们糟蹋起民脂民膏来倒是潇洒,慷国家之慨,求自己方便。都是些什么东西。”
秦墨道:“嘿,这小子今天跟我拧上了,我说什么,你都说不是。那些民脂民膏,不慷了外人之慨,也落不到你的嘴里。反倒是给了外人干净,省的害咱自家兄弟不和。”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觉得没甚意思,遂闭口休战。
怀信可汗长子莫罗葛亲率本族百名大酋及朝中宰相出王城迎接,礼仪之盛,前所未有。大局已定,李茂再无多少选择,遂当众对莫罗葛说要其准备香坛迎接大唐皇帝的册封诏书。
莫罗葛对此早有准备,簇拥着李茂的车驾向城中早已设备好的香坛走去,城中街道两边仍旧设了围屏。回鹘王城内除了汗王宫殿和权贵家宅里偶有超过两层的建筑,其余百姓家里并无高大建筑,用围屏一挡,竟是什么都看不到。
回鹘人对大唐使臣是深怀戒心的,这不是回鹘心眼小,而是历代出使草原的大唐使臣总是自以为是地耍些小聪明,问东问西,刺探回鹘人的虚实。
李茂一直坚持认为搞情报还是要低调,当着主人的面下车去刺探情况,实为不不智。
可汗所居住的王帐(即王宫)内宫台楼阁依山傍水,连绵数里,规制十分宏大。
尤其那几座用来朝会和宴饮的殿堂,完全是模仿大明宫内三大殿的样式,建筑之宏丽堂皇,令从长安来的某大国上邦人士惊呼山寨并非我**专有,早在很多很多年前的草原深处就有一个叫回鹘的国家精擅此道。
人家不但起步早,而且业务精,志气大,竟堂而皇之地山寨了邻国标志性建筑。
不过李茂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其实误会了天狼的嫡系子孙,对大唐的山寨仅止于前朝三大殿,至于规模无比庞大的后宫里的寝殿、别殿、饮殿之类,则采多用西域建筑风格。
一座王宫里不同风格的建筑混合交织在一起,表面上映射的是回鹘人的审美情趣的变迁,实际上却折射出近一百年来草原上风云变幻的大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