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为了印证灞桥存在的意义,李荣光刚走上灞桥的时候便有一对年轻恋人依依惜别,似乎是男子新授东都洛阳闲官,即将启程,女方无名无分不变跟随。男子再三叮嘱女子说自己在东都安排好一切之后便会差人来接,女子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眼睛,把新折的柳枝递给男子,呜咽着说郎君珍重,切莫忘了奴家。
虫儿看得眼睛红红的,方才的兴致稍减几分,李荣光也顾不上给她说说灞桥的沧桑,拉着她赶紧过了灞桥。
“幺郎,那女子为啥要给那男子一根柳枝?”虫儿一步一回头,受这场面影响,心情失落了很多,也许想到了自己与李荣光即将分别的事情。
“我……柳是‘留’的意思。”李荣光默然说道,这种解释说了还不如不说,平添几分伤感。
李荣光带虫儿来灞桥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让虫儿早早有个准备,既然勉强留在身边对谁都不是好事,那就开开心心的暂时分开,静待来年相会之时。
但告别一定要提早做,真正到了告别的时候却总是仓促不堪。
虫儿使劲抓着李荣光的手,默默地往桥对面行去。李荣光夹着滑板,也准备说些安慰体贴的话,哪知就在此时桥对面传来一个略带挖苦的声音说道:“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何苦折了柳枝,湿了锦帕。”
这话不仅令李荣光一愣,也让那对依依惜别的男女有所收敛,那男子似乎觉得被人轻视,竟故作镇定拂了拂衣袖,当先大步流星而走。
虫儿的眼中满是凄苦,眼泪直欲夺眶而出,世上的男子果真都是这般无情吗?
李荣光紧握着虫儿有些颤抖的小手,一边向那位在桥头替人写家书抄文章的少年郎走去,一边用略显稚嫩的口音说道:“既如此,君为何不走?”
“某自待夕阳西下而走。”那少年眼神中透着倔强与冷晦,倒是明白了李荣光话里的深意,李荣光自是讥笑他空有文人的情怀却无文人的傲骨,而他则表明自己更有文人的坚持罢了。
“夕阳?”李荣光笑着说道,“夕阳是好,无奈黄昏。”
少年郎一愣,始觉这话格外的有味道,他想起自己的经历,屡试不中,若不是令狐老相公的提携,恐怕也始终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去岁,令狐老相公调任京职,他无法随行,从东都洛阳到京师长安,他始终顾虑重重,不知道是该继续去追寻令狐老相公,还是待价而沽,另谋他途。
想到此处,少年郎一叹,如今仕途尚无希望,洛阳老家的父母兄弟反倒生活艰辛,作为家中长子,素有诗名,他不得不想办法赚些银钱贴补家用,这才借着远去京师的名头离开洛阳,在灞桥处摆一个捉笔摊,替人代写家书,抄誊诗文。
可这大好时光如此则一直耽搁了下去,更重要的是面前这孩子似乎觉得他做得不够尽力,果真如此吗?
“足下是何意思?”少年郎眼神灼灼地望着李荣光说道,现如今天才辈出,面前这孩子看似年少,也不可否认是京师哪家的神童。
“愿书万本诵万遍,口角流沫右手胝,不知道樊南生做到否?”李荣光笑着问道。
这话是他早年诗歌《韩碑》中的一句,因为与皇家意思相左,传唱并不广泛,少年郎一听顿时神色仓皇,他不知道这孩子是如何认出他,但是与当初评述韩碑时的刻苦和志气相比,自己现在果真颓废了很多。
“足下竟然识得我,受教了。”
这少年郎不是别人,正是晚唐著名的诗人李商隐,太和八年,令狐楚调回京师任吏部尚书,检校右仆射,而受其提携的李商隐则辗转在河南与京师之间举棋未定。李荣光记起历史上李商隐此后三年在王屋山学道,固然影响了其诗风,但对一生郁郁不得志的他来说这三年无疑是最最可惜的三年。
李荣光当然也有私心,一旦李商隐进入仕途,也许能对他有些帮助。
李商隐说完之后豁然开郎,连捉笔摊也不收,大笑着往京师行去,因果轮转,是非难说,此后的起起伏伏又有谁能说定。
“李兄要是不要这笔墨纸砚,我可就收了啊。”李荣光在背后喊道,虫儿也是喜欢的很,大唐不比后世,笔墨纸砚可着实不便宜。
“足下若能告知名姓,区区纸笔,何足挂齿。”
“这……”
李荣光第一次露出了无奈之情。
“义山冒昧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李商隐以为李荣光有难处,兀自笑着解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