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还会感到愤慨,可渐渐地鱼寒也想明白了。越往南,大宋百姓对于北方归来的同胞越具有戒心,这其中并非是没有缘由的。
靖康之变后宋室南迁,为了能够迅速稳定朝局培养起属于自己的班底,高宗皇帝不可避免地要对那些个有护驾之功随同他一起溜达到临安府的朝廷栋梁们进行大肆封赏。而对于一个农耕民族来说,什么金银财宝都不如土地更是在。
北地半壁江山已然沦丧,高宗皇帝自然还没傻到要用大金国的领土去笼络大宋百官之心,他能做的也就是打打江南沃土的主意而已。什么?这里的土地大都已经有了归属?知道什么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这整个天下都是他老赵家的,如今只是抖抖威风让天下人知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谁还敢有意见?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江南士绅们可没那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豪迈。好在敢怒不敢言的他们多少也听过些圣人之言,知道什么叫做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不就是被人强占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田产么?反正江南这么大,朝廷能欺咱一尺,咱还不能转过头从那些个寻常百姓手里夺回一丈?
而除了推波助澜让原本就已经非常严重的土地兼并之风愈刮愈烈,深谙开源节流之道的南方士绅们还想出了另外一招来降低成本。
随着金国渐渐在北方站稳了脚跟,那些为朝廷所遗弃的大宋子民的生活愈加困顿,但凡还有点门路的无不在想方设法地往南边跑。虽说在朝廷的严格管控之下真正能够顺利抵达江南的北方民众并不多,但有时候能攥着那么一两个代表也就行了。
同样拥有丰富的农事经验,同样的任劳任怨,除了一身力气之外就别无所有的北方难民显然更容易接受更为低廉的报酬,而这正是南方士绅们压榨寻常百姓的新借口。
原本勉强够得上自给自足的生活正在变得日渐艰难,南方百姓却不得不默默承受着田租一涨再涨所带来的后果,因为官绅们现在有了足够的底气彻底掐断他们的所有希望。他们若不忍受压榨,还有数量庞大的北地流民随时可以涌入替代。
除此之外,南方民众在官府有意无意的宣传之下还接受了一个观念。那就是大宋之所以会惨遭军事上的失败丧失大片领土,最主要的原因不在于官家及满朝文武的怯懦,也和官兵畏战情绪没多大关联。真正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北方同胞们太过窝囊,金兵来犯之时他们不仅帮不上官军一点忙,反而是箪食壶浆喜迎金兵入主中原,最终才导致大宋朝廷为天下苍生的福祉而不得不自缚手脚无奈地选择了退避三舍。
现实中根本利益的冲突,再加上虚无缥缈的国仇,一道比长江天堑更为深邃的鸿沟就此划下,南北方民众之见的隔阂也就这么轻易地产生出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后世某些少数派“精英”所吹捧的大宋官家欲出兵收复北方领土,却遭遇百官以民心为由加以拒绝,还真就不是空穴来风的胡扯。
“儿啊,今后可得长点心眼,记着离那些北方来的贼子远点。”悄声告诫着正在身旁玩耍的小孩,街边卖菜的大婶朝着鱼寒等人呶呶了嘴,颇为不屑地道:“瞧他们那一副吃相样,活脱脱就一饿鬼投胎。”
生性耿直的翟崇俭和佟二牛听到这话并没有发火,只是略带羞愧地将吃掉一大半的烧饼揣入怀中。这一路行来他们也算是明白了,甭管是在哪里,作为大宋弃民存在的他们,地位永远是最卑贱的,这就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呸!北地流民竟也效仿吾辈衣冠,实乃不知廉耻!”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路过的书生似乎并不怕这话被凌文佑给听了去。
默默摘下头顶冠帽,小心翼翼地放入身边包裹之中,凌文佑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甭管是在大宋还是任何一个朝代,华夏衣冠可都是不能随意穿戴的,那得有一定的讲究。寻常百姓之所以被称之为黔首,还不是因为他们只有资格在头上缠一根头巾?
别看凌文佑在金国买了个秀才功名,可就他现在这北地流民的身份来说,甚至还真就比不上江陵府内的那些个乞丐。他敢瞎显摆带个头冠,能不招人诟病么?
“各位兄弟都饿了吧?再走上几步路,俺请你们去江陵府内最有名的青楼摆上一桌!”鱼寒的脸上闪过怒气,作为一个造假者他从不在乎什么颜面问题,只要能赚到钱就算是再多的非议他也只会当作耳边风。
但鱼寒无法容忍旁人对他的兄弟们指手画脚肆意污蔑,做出这个决定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让凌文佑等人知道,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忍气吞声,继续承受不属于自己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