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如此无懈可击的演奏,堪称完美的天籁之音居然只是凑合?这混蛋该不会是跟他身旁那俩呼呼大睡的莽夫一样,压根就不知道何谓返璞归真的至高享受吧?
“公子真知灼见,琴心受教了!”旁人尚在窃窃私语数落鱼寒的不是,却见琴心竟然起身盈盈一拜。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知音,就连看鱼寒的眼神中也不自然地带着一丝欣赏的意味。
旁人或许会感到疑惑,但作为演奏者的琴心怎能不知自己的不足之处?无奈这冰弦琴实在太过名贵,平日里呵护备至尚且不及,又怎会因一点瑕疵而冒着偌大的风险苦苦探寻?
此次若不是正巧碰上自己一年一度的才艺展示大会,别说鱼寒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北地流民,就算是孝宗皇帝御驾亲临也不一定能有此耳福。却不想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让这个混蛋一语道破了心中多年的困惑。
遗憾的是,鱼寒绝不会告诉琴心,真正的冰弦琴精妙之处并不在于琴身,而恰恰就如同其名称一样由琴弦决定了音质的好坏。冰蚕这东西谁也没见过很难说是否真实存在,倒是杨贵妃曾经用过的那一把琴弦选材加工都极其考究,无论是桑树还是蚕种都是经了精心筛选,经过特殊方法所培育出来,最后所产之丝更是采用了某种化学工艺处理。
而随着盛唐的衰亡,又历经五代十国之乱其技法早就失传,就连后人采用高科技手段都无法再现。眼下琴心手中这把宋代同行捣鼓出来的赝品,外观上虽别无二致,可偏偏琴弦使用的只是当下最好的丝弦。
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以弹奏冰弦琴的手法去使用普通琴弦,这能不出问题么?而只要琴心没有发现自己所拥有的宝贝不过是件仿品而已,就永远不可能克服已经出现的毛病。碰上真正的琴艺大师之后,也只会闹出更多的笑话。
当然了,若琴心此时不是略显浮躁,或者说她能另外选一首曲子倒也不会这么明显地暴露出问题。而阴谋得逞抓到对手疏漏处的鱼寒此时更是得理不饶人,用一种极其狂妄的语气道:“指教就不敢了,姑娘之技随远不如小生,却也能在这些凡夫俗子中独占鳌头。”
狂妄!实在是太过狂妄!这混蛋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骂了进去啊?想要出言指责,却发现还真就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谁让就他一个人听出了琴心所奏之曲中的缺陷?眼下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混蛋属于绣花枕头那类,善于挑别人的毛病而自己却一无是处,只不过这种可能性似乎很小?
“如此,琴心便静候公子佳作!”很是期待,琴心也特别想知道鱼寒到底凭什么敢出此狂语。
“铮……”没有让众人久等,鱼寒径直接过凌文佑手中之琴,在一片质疑的目光中很快便让在场之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化腐朽为神奇。
以如今大宋的物价计算,五百文当然买不到什么好琴,顶多也就是那种采用树龄不足百年最劣质的青桐木,再配上挑拣出来只能当作废物扔掉的秋蚕丝。至于那漆灰什么的就别指望能跟由黄金白银珍珠玛瑙等物制成的八宝灰沾上边了,最为夸张的是这种破烂货就连音箱都还不是整块木头挖空而成。
树龄不足难透金石之音,琴弦劣质更难演淳厚古朴,音箱漏风难掩杀音四起……一连串的毛病细数下来,若别的古琴是以所发之音奇、古、透、静而闻名,则鱼寒手上这把破烂货顶多也就只能发点怪声,别说是登得大雅之堂,连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初学者都只会不屑一顾。
可后人不是说过么,垃圾只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用这种破烂去演奏古琴名曲,基本上也就属于自讨没趣给众人添一点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但若是能换一种手法换一首曲目,充分发挥其声怪异的特点,效果则会完全不一样。
在乐器选择上别出心裁,鱼寒的另一个狡猾之处就在于他用古琴弹奏琵琶曲,却并非直接盗用后人耳熟能详的“十面埋伏”,而是选取了此曲的前身,那首令明人汤应曾名声鹊起的“楚汉”。这么做的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这首曲子存在缺陷还达不到精心修饰后的效果。
以曲子的瑕疵去掩盖琴音的不足,再利用琴身所发出的破音去烘托曲调所具有的特殊意境,鱼寒要比试的根本就不是演奏技巧而是创意。虽说他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在真正的大师级人物眼中不值一晒,但问题是现在的邀月楼内有大师么?那样的话最先出丑的还不得是名动江陵的琴心姑娘?
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琴是那把价值四百九十九文的破烂无疑,曲子却是从未听闻的曲子。随着琴音的响起,邀月楼内众人如临两军对垒的战场之上,四周金戈铁马血流成河,声动天地瓦屋飞坠。徐而察之犹如金鼓齐鸣,人马辟易。此曲婉转处如楚辞怨而难明,激昂处却又似霸王悲歌……
“公子大才,琴心愧不如矣!”没人留意到琴声已经结束了多久,最终还是琴心姑娘的一声叹息才打破了那种难以言表的沉闷。
“那依姑娘的意思,可是俺胜了?”混蛋永远都是混蛋,鱼寒不会关心这样做是不是会让众人鄙夷,他只在意待会能有多少钱财入账。
“自是公子获胜。”皎洁地一笑,琴心突然提议道:“然琴心自不量力,欲与公子手谈一局,再定胜负可好?”
下棋?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主意。虽说鱼寒无聊之时也看过些传世棋谱,可谁知道琴心会不会按套路落子?闻言赶忙摇着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如今天色已晚,俺看就不必了吧?再说了,俺即便不介意落下个欺凌弱女子的骂名,可也得考虑一下掌柜的感受不是?”说完这话,鱼寒还没忘拍拍那位已经输的面如土灰的赌坊掌柜肩膀以示安慰。
混账东西,幸亏老夫没一时昏了头开除你所说的赔率,否则还不得被东家给扔到前方去充当炮灰应付金国蛮子?暗地里搜肠刮肚将鱼寒臭骂了一通,输得有点焦头烂额的赌坊掌柜倒也还算识趣,颇为仗义地选择了出言相助。“这位小哥所言极是,通宵不眠实有不妥。不若二位就此打住,明日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