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写遗书。”工头嘿嘿一笑,露出了有些泛黄的牙齿。“这一仗啊,不知道多少人能活下来,特别是正营,冲锋陷阵,必然死伤惨重。府主下令,让他们给家人留点念想,写点书信啥的。”
“他们都识字?”罗英雄奇怪的问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个舞枪弄棒的,抓着毛笔在那写字,这是在讽刺自己这个苦读十几年的童生么?
“当然,军中规矩嘛,别说当兵的,我们这些工匠,不识字也不行啊。鲁班祖师传下来的手艺,还有那些大宗师传下来的工艺,不识字,我们怎么看得懂,我们又怎么传给后人。所以大家都要识字。”
他咂咂嘴,干脆从腰间拔出一个竹筒,喝了一口,呵出一点酒气。然后,他打了个酒嗝,补充道。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学得好,别看他们抓着毛笔,能完整写出字的不多,最多也就是认字。可这写信嘛,不一定要写字,画画也行。”
“工头你偷喝酒!不是说禁酒么,见面分一半,不然我告你去!”罗大牛闻到酒味,顿时就跳脚了。
“嘿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偷喝。告诉你,你家马大爷因为复原了水车,涉及了几个寨子的饮水灌溉,立功成了勋民。所以啊,这喝酒是我们勋民才有的权利。禁酒令,禁的是那些有任务在身的军汉和普通平民奴民,又管不到我。想喝酒,成啊,等你成了勋民再说。”
工头洋洋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竹筒,背着手挤眉弄眼的走了。
“有什么了不起。英雄叔,我早晚也要当勋民,气死这个臭显摆的工头。不就是在军政府多呆了阵么,有什么了不起!”罗大牛恨恨的道。
突然,他看到一个熟人走了过来。
“石大叔!”
“哟,这不是大牛么。”石敢当哈哈大笑,“小子,就这么点能耐,你看看你英雄叔,弱不禁风的样子,你不知道直接一个人把这树子扛了走。”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罗大牛一拍脑袋,“叔,你让开。和你抬着累的慌。”
罗英雄:“……”他觉得有些悲哀,自己难道真的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无能书生?
“那个,英雄老弟,听说,你是个童生?”石敢当搓了搓手,低下头来,脸有些红。
“是的,将军有何吩咐?”
“唉,什么将军,叫我石敢当就好了。是这样的,府主不是让我们给家里人留念想么。我这家里就剩下一个老妻一个闹腾儿子。我老石大老粗一个,压根不会写。所以,想找你帮个忙,我口述,你帮我写写。你看,我纸笔都带来了。”石敢当从怀里摸出纸笔,看他那样子,就像做贼似得。
“……”罗英雄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答应了,这代人写信一类的抄写工作,本来就是他以前的谋生手段,倒也不曾落下。
“我家那老娘们,比我厉害点,可太复杂的东西也看不懂,英雄老弟你尽量写简单点。”石敢当嘿嘿的摸了摸脑袋,“不过我家那倒霉儿子,从小就古灵精怪的,你随便写就好。”
“好,你念,小弟给你组织下语言就好。”罗英雄点了点头。
很多年以后,这份《与妻书》与林觉民的《与妻书》并呈在华夏国家博物馆,成为历史的见证。
石敢当的原话是这样的:
夫人,我老石全宗全族随翼王造反,一家老小数百口,只剩下我一个活口。天国的兄弟姐妹,死伤数百万。我和清妖不共戴天。你当了我夫人,是你倒了八辈子血霉,跟着我也没享受到什么。我老石粗人一个,也不会说甚情话,这些年苦了你了。我当然舍不得你和孩子,但是,为了你们不再提心吊胆的活,我宁愿先死。
人嘛,早晚都要见阎王,我老石为了杀奴复汉死,值!
否则,我这孤魂野鬼,到了下面,见了我那些兄弟姐妹,我这张老脸没地儿搁啊。我要真死了,夫人你也别闹腾,听我的,改嫁,找个好人家,好好活下去。要是世道好呢,就安享晚年。要是世道不好呢,就多生几个孩子,豁出命去干!
石忆达你这个兔崽子,老子为你可操碎了心。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到底是翼王附体呢,还是专门来和我作对的。不过儿子,好好活着,咱石家就剩下你这么个独苗苗。传承家族就得靠你了。你一向鬼精鬼精的,好好活着。
真要死了的时候,记得多拉些清妖垫背。否则,就是见了阎王爷,老子都要打烂你的屁股,收拾你这个不孝儿。
死不了,记得多找些好人家的女儿,多生点娃继承香火。你祖宗和你老爹我等着你们来烧纸钱呢!
记住,老子先死,然后你上,你要不行,让你儿子孙子给老子接着上,这事儿,不死不休!